没从父亲那儿得来一点助力,饭后,曲夏晚颓然躺倒,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临近天光大亮时分,她才想起一件事来,汉海市邮电局的林局长是曲知舟的老同学,小时候对方在家里常来常往,把自己当作半个亲闺女一般。既然她爸不愿意开这个口,她自己去求一求又何妨?如此一想,曲夏晚陡然来了困意,望着窗外旺盛的爬墙蔷薇,微风的清晨花枝摇曳,花繁影乱,她心满意足地闭起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觉睡清醒之后,曲夏晚就自作主张,打车去了汉海邮电局。但这种求人开后门的事情对她来说也是头一遭,所以心里生出些许怯意,在大门口徘徊来去,就是不敢进去。门卫见她一个单单薄薄的小姑娘,时不时抻长了脖子往门里张望,眼神忽明忽暗,嘴唇撅着抿着,既满怀期翼又垂头丧气,也忍不住来问了两回:你要找谁。
“我找……”头一回曲夏晚只是摇头,第二回才鼓足勇气开口,然而话音刚到嘴边,忽然身后有人喊她名字。她一回头,竟看见了贝时远。
贝时远遥遥一眼就认出了曲颂宁的孪生姐姐,姐弟俩虽不十分相像,却是一划出类拔萃的好模样。曲夏晚也马上想起听曲颂宁提过一句,贝时远毕业之后顺利分配到了市邮电局,现在是局长秘书,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贝时远知道顾蛮生最近创业艰难,弟弟曲颂宁跟他聊过这事,姐姐曲夏晚显然也是为此而来。身为局长秘书,他深知路上行人口似碑,不能随随便便把要走后门的人带进局长办公室。想了想,贝时远对门卫笑笑,说这位曲小姐是来找我的,又转头对曲夏晚道:“街对面有家咖啡厅,我们先去那儿坐坐吧。”
跟着贝时远走进咖啡厅,曲夏晚意识到店里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身上。一半因为她本人,一半因为她此刻的男伴。以前她一颗心全扑在顾蛮生身上,倒没注意过学校里另一位风云人物,虽未真正留神注意过,但对贝时远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的。跟顾蛮生那种随时随地能倾倒一片的张狂气质不同,贝时远温和谦逊,捉摸不透,整个人亦近亦远,笑容明亮又暗昧。曲夏晚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贝时远对面,跟他坦诚自己确实是来找林局长帮忙的。
服务员送来两人的咖啡,贝时远轻轻拨动咖啡杯,问:“为了顾蛮生?”
曲夏晚承认自己仍在气头上,不想跟顾蛮生多说一个字,却又狠不下心来不管他的死活。她将顾蛮生现在的困境和盘托出,他的千门交换机始终打不开农村市场,不是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就是这些村子实在一穷二白,温饱尚待解决,哪有安装电话的需求与经费。
“‘农村包围城市’确实是他现下最好的法子,可全中国的农村那么多,也不能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跑。”贝时远抿了口咖啡,沉默一会儿,“我倒有个建议,不敢说这就是有的放矢,但一定比他满世界瞎跑有意义。”
“什么建议?”曲夏晚着急地问。
“他可以去贵州试试。”贝时远说,“今年国家将开始东西部扶贫协作与对口支援,就是说,东部一些城市将投入大量资金,来帮助西部贫困地区。”
曲夏晚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只是惊得愣住,这人不知什么背景,居然连国家的方针动向都一清二楚。
“报上刚刚登的消息。”贝时远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微笑道,“你们可能不关注,对我们公务员来说,党报党刊是每日必读的。”
曲夏晚红了脸,为自己显出的那点无知而羞愧,贝时远倒也不介意,只以有条不紊又笃定有力的声音说下去:“黔东南州的16个县和黔西南州的8个县都是今年宁波市重点帮扶的对象。那些地方原是穷乡僻壤,肯定乏人问津,但今年开始就会收到东部城市的财政援助,用来建设公路、水电与通讯等基础设施。”贝时远稍作停顿,又是一笑,“顾蛮生那两个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看似轻描淡写一席话,却真有拨云见月的效果。与贝时远告别之后,曲夏晚拐道去了校图书馆,在那儿借了一份党报。回到家里,展开报纸好好阅读,果然在不怎么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则消息:今年5月,国家东西部扶贫协作正式开启,北京与内蒙古、福建与宁夏、宁波与贵州率先结成帮扶对子。她不由得佩服起贝时远,寻常人关心的是自己的吃喝拉撒,是身边的鸡毛蒜皮,哪能在豆腐干大的报纸角落里发现乾坤浩大,又哪能见微知著,一下就切中问题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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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夏晚将这则消息小心翼翼地剪了下来,装进了一只牛皮纸信封里。然而她还是不愿意先向顾蛮生示弱,当初这人死活不听劝,凭什么自己还要帮他?她又“咣”一声将信封扔进抽屉里,独自坐在书桌前,一边生闷气,一边做思想斗争。
房门忽然被推开了。曲夏晚循声回头,发现父亲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厚得辞海似的暗红色皮质本子,只目光复杂地望着她,也不进来。
为了顾蛮生的事情,曲夏晚跟父亲互相呕着气,连着几天都没跟对方说话。她慢吞吞地走到父亲身前,仍然执拗地不肯开口。
“拿去,顾蛮生用得着。”曲知舟把手里的本子递给女儿,只冷冷淡淡地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掉头走了。
曲夏晚赶紧打开一看,竟是父亲夹杂着大量资料与亲笔手迹的笔记本。她虽不能完全看懂里面的内容,但也马上反应过来,这本东西价值千金,说是一本《程控交换机大全》亦不为过。
当父亲的到底拗不过女儿,曲夏晚心头流过一阵暖意,也不跟自己别扭了,打算连着这本笔记一同曲线救国,让弟弟曲颂宁替自己寄出刚才那封信。
湿润的南方六月末,花比往时开得早,也开得艳。曲夏晚从一只铺了一层细沙的纸盒里取出一朵已被吸干水分的蔷薇,置于鼻尖嗅了嗅,若有似无的淡香带来一种令人抒怀的慰藉。她颇不甘心地想起了顾蛮生,然后,将这朵干花郑重地放进了眼前的信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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