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旸这会儿总算听出其中的关系与门道，确实有道理，但架不住顾蛮生这一身匪性，仍气冲冲地说：“我哥在家时就跟我说过，你这人行为处事一点都不像大学生，你就是一土匪，一流氓！”
“你说的对，你哥说得更对，”被人指着鼻梁骂，顾蛮生居然还很高兴地点着头，“我还是一混蛋，一疯子。”
朱旸红着眼睛问：“那下一步我们该干什么？”
顾蛮生想一出是一出，想干什么干什么，立马带上唐茹塞给的钱还有这三个月几个人的全部工钱，去申请注册了一家公司——展灵技术有限公司，经营范围包括电子领域内的技术服务、技术开发，以及电子产品与通讯器材的销售。
公司还没注册下来，所有的钱都成了不可动的注册资金。离开宏康之后，顾蛮生他们真真的身无分文，所以带着无处可去的浩子一起，只能暂时住回老乡家里。顾蛮生承诺等资金抽出部分之后连租金与吃喝用度一并还上，然而没住几天，秀秀还是不乐意了。
老乡因为是顾蛮生他们的介绍人，也挨了批评，扣了工钱。饭桌上，秀秀已经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天下乌鸦一般黑，在哪儿干活不是干，这么好的工作，不知道你们瞎折腾什么。”
“就这工作还是好的？”朱旸本人学生气未脱，说出来的话也透着浑似傻气的稚气，他不同意秀秀的说法，一本正经地跟她较真，“这种工厂那有技术含量，吃的是人口红利，赚的是血汗工钱，迟早完蛋。”
别看浩子今年只有十五岁，已经有两年的深圳打工经历了，他点头道：“别的工厂还经常得讨薪呢，宏康至少从不拖欠工钱。”
“人宏康的老板厉害着呢，没技术含量也赚了大钱了。”秀秀扭头骂老乡，伸出筷子打他去夹红烧肉的手，“就知道吃好的，你要在厂里有机会见到，就多跟着学学，别成天眼高手低的，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明里数落着老乡，实则就是责怪他们，顾蛮生听出对方的指桑骂槐之意，面不作色。浩子原本也想夹块鸭肉，但秀秀的寒眉厉眼令他明确认知了自己“拖油瓶”的属性，他不敢再吃一口菜，只低头扒拉米饭，干巴巴地吞咽着。
顾蛮生已经没了胃口，却看出小耗子这个心思，主动给他夹了一只红烧鸭腿：“吃吧。”
秀秀的喉咙里发出一个不愉悦的短促音节，夹枪带棒的眼神就一起扫了过来，小耗子怕得想把鸭腿夹回去，顾蛮生却不让。他故意大声说话：“钱会还的，你吃你的。”
秀秀嘲讽道：“哟，这话说的，好像真有本事能赚回来多少钱似的。”
“当然了，人若瞧不起自己，就不怪别人将你看贱了。”顾蛮生本来已经饱了，非把另一只鸭腿也夹进自己碗里，看也不看秀秀一眼，“这是吃我自己的。”
秀秀一听就更来气了，乒乒乓乓摔下碗筷，不吃了。
饭后浩子主动提出刷碗，秀秀与老乡先回了自己房间。房门还没关上，秀秀的怨气就跟溃决的河水似的，扑扑跌跌地涌了出来。
就螺蛳壳大的地方，嗓门一高，一字一句听得一清二楚。也听见房里，气氛一度十分尴尬，浩子只当自己是这场冲突的始作俑者，冲顾蛮生吐了吐舌头，又愧疚地埋下了头。
“不包分配以后，他们大学生还能干什么？我说他们‘眼高手低’说错了？尤其是那个顾蛮生。”秀秀多少听老乡提过几句顾蛮生他们被瀚大开除的事情，事不同而实则一，她得出一个结论，这个顾蛮生确实是个祸害，还是顶顶贻害无穷那种。
“你说话轻一点，别被人听见了。”老乡貌似为难，“我跟朱旸打小一起长大的，他妈把我当半个亲儿子，我也不能撵他们出去吧。”
“听见怎么了？说要分担我们的房租、上交伙食费，到现在一分钱也没拿回来。”秀秀向顾蛮生所在的位置伸长脖子，提高嗓门，像以一声华丽的高音押尾一台好戏，“还大学生呢，白吃白喝，真不要脸！”
等公司注册下来的这些日子里，顾蛮生其实也没闲着，试着先跑了跑市场，但那些大厂商的大门都不让他进。他起初把事情想得很简单，然而碰壁后才发现，他当年跟王传富做生意的那一套在如今的程控交换机市场上根本行不通。一些能叫上名字的品牌代理权早就被瓜分一空了，价格战打得一塌糊涂，他完全插不进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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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乡夫妻其实说的没错。小两口早有结婚的打算，如今一屋子里又多出三个大老爷们，连夫妻间的“公事”都没地儿办。顾蛮生倒也不怨对方说话难听，只是实在憋得慌，趁一屋子男女都入睡了，他悄无声息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深圳沉浸在夜色中，整座城市宛若一个天成的集会，从白天一直哄闹到黑夜，都没有一点散场的意思。顾蛮生初来乍到，还不怎么认路，漫无目的地一气乱走，最后走到了不知地处哪里的一座天桥上。
从高处望出去，前方不远处的露天大排档正如火朝天，身后的小商品夜市也人头济济，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桥边，像被前后两处灯火生生剖了两半。
天桥对面竖着一面巨大的广告牌。一个叫“雷纳”的国产随身听品牌横空出世，广告牌上一个人所共知的香港女星，正带着耳机巧笑嫣然。一年多前国内还没有成气候的随身听生产厂商，如今国产随身听品牌已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了出来，其中销量最高的就是雷纳，主打胶圈防震与高保真音效，全拾的是顾蛮生当日的牙慧，还比他的想法整整晚了两年。
错过淘第一桶金的那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换作一般人早就哀天叫地、生无可恋了，顾蛮生倒不觉得惋惜。时也，运也。
他立在桥边，望着远方，恍然意识到，招生并轨之前，大学生不仅学费全免，每月还有各项补贴，简直是社会上最生存无忧的一群人，他代理的山寨Walkman在那样的环境下自然不愁销售。待离开这座象牙塔，才知当初的自己不过仗着名校头衔，而揾食艰难才是人间常态。
拂尽雪泥鸿爪，顾蛮生决定什么也不想，这一夜他数了数天桥下一排老树上的疤节，他仔仔细细、一个一个地数清楚了，一口憋闷气儿就抒发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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