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钰听见这哭声,有些诧异,但既然有婴儿,未必没有女眷,故而他也不曾跟过去,只与应辰同在屋外候着罢了。
不多会,程博远抱着一个襁褓,自屋里走出,一边哄着,一边与阮钰说道:“对不住,小女青梅,刚出生不久,有些爱闹,怠慢贤弟了。”
阮钰微微一笑:“不妨事,小侄女年幼,尚未学话,这般也是不得已。只是小弟不知,原来博远兄已有贤妻,未能及时拜见嫂夫人,是小弟失礼。”
程博远闻言一愣,笑了笑,回避道:“也非是妻室……”
阮钰哑然,不是嫂夫人?那是?
程博远瞧出阮钰疑惑,张了张口,似乎不知如何解释。
而阮钰此刻,却倏然察觉一股异样气息,不自觉垂头看向程博远怀中襁褓——方才那缕气息,他如今已能分辨了,仿佛乃是妖气?这小侄女,难不成是妖类所生么?若是如此,倒不怪博远兄难以启齿了。
略思忖,阮钰微微一笑:“不知博远兄可还记得尚兄?”
程博远见阮钰不曾追问,反而提及他人,略思忖,回道:“藏之贤弟所言可是尚书明么?”说话间,他已觉得由客人站在院中不妥,就请两人到堂屋去坐。
阮钰轻轻拉扯应辰,随程博远进屋,又含笑道:“正是他。小弟与好友游学,途经泰安,巧遇尚兄,才知他身上发生一件奇事。”
这时,几人已就坐。
程博远叫来一个婢子,将襁褓给她抱一会儿,自己果真如先前所言,亲自去倒好茶过来,奉给阮钰、应辰二人。而后他才重新接了襁褓坐下,与阮钰闲谈:“哦?不知是何种奇事,可说来一听?”
阮钰笑道:“不瞒博远兄,尚兄在书房夜读时,迎来一位……”他侧头朝程博远瞧了眼,续道,“狐仙。”
程博远眼瞳微缩:“狐仙?”
阮钰温和说道:“正是。尚兄言道,那位狐仙姓胡,家中排行第三……”
提及尚书明之事不过是为叫程博远放下顾虑,却非是为背后论人,故而他只寥寥数语说个大概,细处皆不深谈。
之后,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应辰,笑道:“与小弟同行的这位通溟兄,实则有一些驱鬼降妖的本事,小弟随他略学了些,别的本事没长进,倒是也能分辨出少许异类行迹了。博远兄不必多虑,小弟方才已认出侄女身世有异,不过依小弟看,异类若是有情,与我等也无差别,嫂夫人虽是狐,可她既然为博远兄诞下一女,小弟也理应敬重她的。”
程博远闻言,才知这位小贤弟引出昔日同窗所为何故,神情微松,也笑了一笑,怅然道:“她来无影去无踪,并非日日皆到。今日她恰好不在,不能为你引见。你便在为兄家中住上几日,待她来了,叫她亲手做几碟小菜招待。”
阮钰连忙婉拒:“小弟来前已租好了院子,便不叨扰兄长了。”
尽管程博远家中宽敞,即便他与好友尽数留住于此也无妨碍,但他却知道,好友与常人不同,在此处借住恐怕不痛快。一路行来,好友迁就他甚多,如今他岂能不顾好友?因此还是不住在此处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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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博远本想再留客,可眼尾瞥见应辰,顿时明了为何阮藏之要推辞,再一想这人既是个异人,瞧他模样本事不小,性子还孤傲,若是再留,既怕唐突客人,也怕惊了佳人,便罢了。
于是他也不再提此事,只说:“既如此,为兄也不勉强,但若是你嫂夫人回来了,为兄叫僮儿上门去请,藏之贤弟可是要与应兄同来做客的。”
阮钰笑道:“这是自然。”
应辰微微点头,也算附和。
不多久,寿伯吩咐下人备下几个酒菜,程博远留两人吃了,饭后,襁褓中的小青梅有了困意,便不再缠着程博远,于是程博远得了闲,请客人去到书房,又与阮钰谈论起科举之道来。依程博远之意,待几年后青梅长大些,便去入场应考。因此,如今他也时常抽空读书,和阮钰讨论起来,颇有些精辟见解。
渐渐到了傍晚,程博远与阮钰论得兴起,又留两人用了一顿饭,才依依不舍,由他们离去。
阮钰也谈得畅快,路上同应辰说起一些学问时,不由得眉飞色舞,很是开怀。
应辰见他开怀,眉眼也舒展开来。
·
之后阮钰半日读书,半日与应辰出门游览,很是惬意。程博远那头许是狐仙未归,也不曾前来请他。
这一日傍晚,天色还未昏暗,阮钰一时兴起,要同应辰去秦淮河游玩。
应辰嗤道:“那有什么趣味?”
话虽这般,但见阮钰兴致勃勃,被他拉扯两下,也就随他一起去了。
河面上,诸多画舫徐徐而行,舫间有丝竹绵绵,又有女子嬉笑声回荡,脂粉气甚浓。河畔长桥旧院、珠市曲巷,俱是欢声笑语,不时有殊色倩影一闪而过,再增几分旖旎。
阮钰没见过这阵仗,他本是想要瞧一瞧夜景,虽也知晓秦淮近前有那烟花之地,可真正瞧见,仍是面红耳赤,便立即收拢神色,目不斜视。
应辰在一旁笑他:“书呆子不是要来游玩么,怎这般作态?”
阮钰赧然,一时噎住。
好在应辰笑过一次也就罢了,招手叫敖英过来。
原来早在阮钰要来秦淮前,应辰便已吩咐敖英前去打听、租船,不过此处晚间向来人多,那些富家公子哥儿们早早预定了大船,加之他们人少,故而只租下个中等大小的,能容数十人在里面,且又请来一班能做那吹拉弹唱的,已都在舫中候着。
敖英在前引路,阮钰回过神来,不由言道:“通溟兄费心了。”
他心中则是一暖,兄长惯来爱笑他,可笑过之后总那般周到,他心里实在欢喜非常。
·
画舫上,已备下一桌酒菜,乃是敖英亲自置办,用的果品茶水俱不是凡物,阮钰一见便知,此必然又是好友取来的珍馐。他不欲辜负这番心意,只笑意盈盈,与好友坐在一处,亲手给他倒了一盏酒水。
应辰见他这般,却未替他倒酒,而是给了一盏清露。
阮钰倒也听从,不曾非要酒喝。
待两人稍作休息,敖英朝对面那吹弹班子示意,那边顿时便响起丝竹管弦之声,与此同时,从侧面走出个身着翠绿裙衫的少女,她生得不算极美,气质也半点不带艳俗,叫人赏心悦目。此刻亮起嗓子,高歌起来。
歌声悠扬,并非那等靡靡之音,反倒是有开放胸怀之意,纵然声调拉长时也不见绵软,反而很是清越,有春日鸟高飞之意境,十分动听。
阮钰方才的羞赧之意渐渐散去,面上也带了温和笑容。
应辰瞧见,神情也有些许柔色。
几曲过后,阮钰见外面夜色已暗,河上似乎亮起点点灯火,想起秦淮夜景天下闻名,便叫弹唱班子暂且停下,自己拉了应辰,到舱外赏景。
立在船舷边上,阮钰抬眼一看,就见河面数艘大舫已亮起花灯,各有花样十分精巧,一些中舫、小舫也是如此,远远看去,好似灯火悬在半空,点缀得夜色极是美丽。
身后的船家也在船上点起了灯,亦是有些花样,阮钰察觉后,回头瞧了瞧,再朝河面看去。在这艘中舫的周围,渐渐行来一些旁的画舫,不见大的,中小皆有,有些离得远,有些就在近前,几乎与这一艘画舫并行。
莫看阮钰与应辰租下这船颇为清静,然而临近的画舫却非如此,内中曲乐声飞扬而出,更还有一些喧闹声响了起来。
这原本也是寻常,阮钰非礼勿听,就有意走远些,然而还未等他转身,那些喧闹声中,他竟听见了熟悉的嗓音。
当下里,他不由迟疑开口:“博远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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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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