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兴亡纵横(2 / 2)

加入书签

次日午后,青青燕山已经遥遥在望了。

“天保,慢了。”鲁仲连轻轻一拍马颈,天保倏忽变为碎步走马。

事实上鲁仲连也不得不慢下来。这条直通蓟城的官道,在十多年前还只是一条坑坑洼洼仅容错车的松土路,两边荒草没膝,与中原的荒野城堡几乎难分伯仲。商旅谚云:“燕山路,颠松骨。铁车散,木车哭。”说的便是这条燕国直通中原的唯一“大道”。最主要的官道尚且如此,燕国穷弱可见一斑。目下却是非同寻常,一入燕国,三丈多宽的夯土路面,除了两边的人道马道,中间可并行三车。到得蓟城之外百里,夯土大道骤然拓宽为六丈,大道两边两层大树,浓荫覆盖路面,夏日凉爽惬意。但最令鲁仲连惊讶的,还是道中车马如流,商旅货车与时常撞到眼前的特使轺车连绵不断。方今天下,除了秦国的关中大道,已经没有第二个国家有如此气象了。燕国素来荒僻,除了马商盐商,中原商旅很少北上。长期以来,燕国的商路实际上只有两条——齐国、北方匈奴与东胡。如今这大道上却是商旅如云辐辏大集,各色货车川流不息,当真令人怀疑走错了地方。鲁仲连不禁大是感慨,人云水暖鸭先知,这邦国盛衰,却是商旅先知。齐国虽是皇皇“东帝”,临淄商旅却已经在悄悄外逃了;燕国虽是老穷贫弱,天下商旅却已经趋之若鹜了。见微知著,这流动的商旅财货,正是国家盛衰之征兆也。如此大势,故国君臣却醺醺然不知危在旦夕,故国庶民也是陶陶然不知大难将至,鲁仲连一身之力,奈何如之?

“商旅停车,骑者下马,勘验照身——”连绵长呼遥遥从城下传来。

蓟城箭楼已在眼前,鲁仲连下马牵着天保,从人流边缘向最边上的小城门洞走来。顺便打量,城门下守军整齐列为四队,中间大城门两队,两边小门各一队,盔明甲亮精神抖擞,勘验照身毫不马虎。自商鞅变法在秦国实行“照身帖”勘验行人身份,这“照身”便在天下迅速流传开来。学不学变法不打紧,这“照身”制可是一定要学的,查罪犯藏匿、查商旅赋税、掌控国人迁徙动向,都是灵便快捷,何乐而不为?学归学,这“照身”制一到他国却变味,成了市吏城吏敲诈路人钱财的独门利器。田单久走商旅,深知个中奥秘,曾经对鲁仲连苦笑着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照身之谓也!你要扶持屈原变法,便对他说:变法不深彻如商鞅,万莫行照身之制,否则,商旅绝路矣!”鲁仲连也是奔波天下的人物,如何不知其中之黑,只不过不如田单那般切肤之痛罢了。听田单一说,鲁仲连恍然叹息:“都说商鞅变法好,可要学商鞅变法,谈何容易!”

“你,出照身。”

鲁仲连从披风衬里的小袋里拿出了一件物事,手掌大一寸多厚的一方竹板,上面刻画着他的人头像,写着他的姓名,更要紧的是烙着一方官印。那是官府特制的一种铁印,烧得将红不红,轻轻往刻好头像姓名的竹板上一烙,一方火酱色的阳文官印立刻清晰地凸现出来。发照身帖的都是大国,齐国在苏秦变法时就推行了照身帖制,用的便是这种质地坚实细密光洁发白的竹板,四周还嵌进了一道细亮的铜线,等闲工匠也难以仿制出来。

“齐国人。”城门吏一接过这方极是精致的照身,看都没看先说了一句,然后看一眼照身,再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伟岸的汉子,“鲁,仲,连?”鲁仲连淡淡地点头一笑,拿出一只铜刀极其自然地塞到城门吏衣襟的小袋里。这铜刀是百余年前齐国的一种老式刀币,流传至今极是贵重,时人称为“老齐金刀”。对于一个城门吏,纵然小财不断,这老齐金刀也是极为稀罕的金贵物事。

“哎哎!这是何意?”城门吏觉得口袋一沉,立时沉下脸摸出了铜刀,“齐人有钱,便想坏我官身?拿回去,还拿黑眼看今日燕国么?”

“当真不要?”鲁仲连非但没有尴尬,反倒呵呵笑了。

“聒噪!”城门吏很是不耐,“我想要,你倒是借我一颗头了?”

“言重了。”鲁仲连手心掂着铜刀,脸上仍然揶揄地笑着。

城门吏手掌一掠,极是利落地从鲁仲连掌心拿走了铜刀,“当啷”一声撂进了旁边一个陶俑里。这陶俑与人等高,大张着嘴巴,身上却写着大大三个红字——官吞金!城门吏笑道:“满意了吧?还有多少,尽管往里丢,十万八万我都要。”

鲁仲连哈哈大笑,牵着天保回身走了,一路走来感慨百出,说不清究竟是何种滋味,直到齐国商社门前,才收回了飘得很远的思绪。燕齐两国是源远流长的邻邦,齐商素来是燕国的商旅主流。燕昭王即位后的十几年里,齐商更是大举北上,生意做得大是红火。蓟城的齐国商社,本来是齐国在外商社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不到二十年,竟发成了隐隐然与咸阳的齐国商社比肩而立的大社,在王宫西面的一条幽静小街里起了一座六进八开间的大院。来时田单曾着意叮嘱:蓟城齐社的总事曾经是田单的商旅弟子,精明可靠,要鲁仲连还是住在商社。也是鲁仲连素来不喜欢邦交宾客云集的驿馆,那烦琐的礼仪以及与使节们频繁的应酬,实在是机密大事不宜,自是欣然接受了田单的动议。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