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IF-翎落(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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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洁癖。他洁癖严重到一天叫穿防护服的家政上门叁次。吃什么都觉得脏,又吐又反胃。水都得喝蒸馏的。”孟道生说着说着变得有点气,“明明都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了,这鸟人还非继续上班,差点把自己上挂了。开着会的时候突然昏迷过去,被私人医生通知了他爸妈。上个月被勒令回国休息调理了。”

“看来他爸妈是希望你帮忙看看。”

“我是能帮,但老纪他自己不想好。他就想折磨自己。”孟道生说,“还是心病。我倒是试着和他话聊了,但你想想他那脾气,能听我的吗?别说右耳朵出了,左耳朵都进不去。”

宋景行微微笑了笑,没接话。

“老宋,你后天有时间没,请假和我一起去趟羊都看看他?”

“春节假期吧,我那时候申请下。”

“喂,别啊。你当我闲人啊!那时候我没时间。就后天。”

“这几天真走不开,忙——”

宋景行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眼看向孟道生。

“......后天,不去也行,你请假在家。”孟道生故作轻松,放在桌上的手却握紧了,“别倔,老宋。”

推杯换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灌进小小的包间。宋景行沉默了很久,说:“我得去。我是副队长。这是我的责任。”

孟道生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心意己决:“那陪我喝杯吧。我都好多年没沾酒了。”

话是这么说,酒都进了宋景行的杯子。宋景行有些无奈:“不是说我陪你?”

“是啊,我负责看,你负责喝。”孟道生笑笑,难掩低落,“你这人性子闷,老头似的。要是连我都醉了,还有谁能来送你呢,老宋?”

孟道生知道,人各有命,他干涉不了。把宋景行送到家门口后,他插着兜,走在平城的冬夜。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嘴里零零碎碎地念着:“举头叁尺......决有神明......趋吉避凶......断然由——”

他还是......救不了。

——“我市重案队队长宋景行于21日下午开展的行动中英勇殉职。据悉,为保护几名人质,他舍身——”

“妈的。”

孟道生起身拔掉电视的电源,骂了一声,不管桌上吃了一半的面,就这么离开了。

天气很冷,郊区比市区还低上一两度。他拉上羽绒服的拉链,看了眼对面的墓园,抱怨起对方那草率的遗嘱。

“神经病,非埋这。风水多烂。”

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老宋,你这辈子,真不自由。”

纪寒和宋景行的清醒完完全全是两种清醒。纪寒知道自己的心病在哪,他知道自己心理某些方面不健全,他也没那么幸运地遇到一个能死死握住他的手拉他一把的人,所以他选择了孤独,选择不去爱。宋景行呢......他对那个未婚妻难道真有多少感情?“正义”“孝顺”“奉献”这些词完完全全规训了他,他克制自己,不允许自己的做出违背公序良俗的事,始终没有遇到一个发现本心的机会,也没碰见一个真怜惜他付出的人。

孟道生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墓碑。他的脚步在一处停下。

白露,16。

他盯着那没有照片的朴素墓碑,怪异的感觉在他心里蔓延开。

“白露......”他念了念这个名字,站了很久。

“别管我!你才不是我姑姑!”

一声怒吼打破了孟道生的沉思。他看向发出声音的那个少年,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只伤痕累累的野兽。

“魏成到底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他又不是你亲生父亲!死了一年了你还是念念不忘!黎朔,你看看你被他害成了什么样子!辍学打工、打架斗殴!你能成什么事?到最后不还是得乖乖听我的话?”

孟道生认识那个训他的女人,黎莲。她在商圈里是出了名的手段毒辣。

少年冷笑:“关你屁事,你那破钱鬼才稀罕!”

索然无味的纠纷。孟道生转身,将争吵的声音抛在身后,走出了墓园,打了辆出租回家。

夜有些深,路上没那么多车。孟道生忙了一天,正合着眼休息,又被开道的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吵醒。

“嚯,这车牌。是解放军总医院的啊。”司机顺口说了句,“可别是哪个大人物......”

出事的倒不是大人物,是大人物的心头肉。打开屋子灯的孟道生手机弹出几条消息,来自他某个医阀世家的朋友。对方说那位林姓副主席唯一的亲孙子,服药自杀了。

“说是抑郁了很多年,但身份放在那,抗抑郁药和心理咨询都搞不了。啧啧,幸亏留了个后。”

“幸亏”。这用词让孟道生冷笑了下。

“当心你的嘴。”他提醒,“需要封锁消息的事,你管不住嘴,被抓出来还要拉我下水。”

对方讪笑着说着“就告诉你了”便挂断了电话。

此时已经是十一点,对于遵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规律的孟道生来说是个很晚的时间。但今天他睡意全无,点了根烟,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夜晚的平城。

从大学毕业后的这些年,孟道生抛去了身份和财产,隐姓埋名四处云游,去了很多道观和寺庙,也过了许多风餐露宿的日子。他和偶然遇见的同样来云游的武当老道长一起在山峰上打过太极,嘲笑过那些学了点六壬紫薇就开始指点别人的中二病;有被他治好了病的农民给他下跪磕头,他也曾被一个不知道他身份的富商“请”过去又赶出来。经历了更多生离死别、世事无常,假洒脱变成了真洒脱,他已经不是那个被奶奶的去世困住的小毛孩——可他感到了无意趣。

孟道生曾经执着于见识更多新的事物,但现在他觉得人世显得无趣,什么说白了都是“道”。他心里没有什么羁绊,来去如风,固然自由随性,但随着年纪见长,朋友离去,家人衰老......曾经他对于爱嗤之以鼻,但现在他居然确实因为没有爱而心生孤独。

“哈。我总笑你俩不自由。”孟道生笑笑,吐了口烟,白色的烟雾朦胧了他的面庞,“......我也,终究不自由......”

孑然一身的孟道生站立在高楼间,发现平城一月的这个冬夜开始飘雪。他注视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觉得它们像是四散洁白翎羽,零落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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