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岳进门后一双眼睛就一直不打弯地落在顾蛮生脸上,见屋里的两人郎才女貌俨然相配,脸色就不太好看。曲夏晚正犹豫着该怎么跟刘岳介绍,顾蛮生倒很热情地自己迎了上去。他堆着浮夸的假笑,双手握住了刘岳的手,跟领导接见同志一般用力上下晃动:“表姐夫,你是我表姐夫吧?”
“不、不是……”刘岳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唬住了,“你是?”
“我是你表弟啊,”生怕对方不信,顾蛮生很自然地又补了一句,“我这人天生散漫,不讨我舅这老古板的喜欢,所以每回来找我表姐,从来不敢走正门。”
“曲老师是挺严格。”刘岳估摸信了他的胡扯,脸色由阴转晴,笑着自报了家门。
刘岳是来送东西的。他说知道曲知舟在外工作经常一去一两个月,跟家里联络不方便,所以特地给他还有曲夏晚,各送一只BB机过来。
BB机是这年头的时髦货,学名无线寻呼机,又被一些社会上的二流子称作“泡妞神器”,谁能把它挎在腰里,走路都比别人趾高气扬。但顾蛮生没觉得自己的油墩子矮人一等,他想,不就是“电蛐蛐”么?这玩意儿最多再火三年,这种不怎么便利的单向沟通,早晚是要被时代淘汰的。
曲夏晚不好意思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前前后后已经推辞过好几次了,但刘岳送礼心切,把两只BB机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个劲地把往她手里塞。他特别骄傲地说,再过几年,寻呼行业会发展得更好,众声的寻呼业务更会遍布全中国。说着又往顾蛮生的腰上睨了一眼,笑着问:“小表弟不给自己配一只?等到人人手头一只BB机的时候,你就落伍啦。”
“早赶不上队伍了,他这人土在骨子里,朽木雕不了。”曲夏晚有心硌硬顾蛮生,接下刘岳的BB机,跟着对方一起笑他,嘻嘻哈哈的。
顾蛮生岂肯吃闷亏,见刘岳腾出双手,就把刚才放窗台上的油墩子与糖炒栗子塞到了刘岳手里。
一下被抹了满手的油,刘岳诧异道:“这是?”
顾蛮生说:“都是我表姐最爱吃的东西,西浦的油墩子,北街的糖炒栗子。”
嫌这两样东西不上台面,曲夏晚红了脸:“胡说,我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些了?”
顾蛮生不理她,只凝神注视刘岳,一脸真诚地嘱咐道:“表姐夫,你以后好好劝劝我表姐,油墩子还行,糖炒栗子可真不能吃了。”
“为什么?”刘岳不解。
“我表姐肠胃不好,二两栗子一串屁,这么一大袋子吃下去……”顾蛮生入戏得快,拿眼梢睨了睨曲夏晚,便以手掩住鼻梁,作味臭难忍之状。
“你才放屁呢!你满嘴放屁!”仙女儿哪能放屁,曲夏晚气得连挥粉拳,当场就把顾蛮生往窗外哄,“你快走吧,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好好好,我这就走。”顾蛮生爬出窗外,站在不锈钢花架上,又仰起脸,冲窗前袅袅立着的佳人语重心长道,“表姐,放出来的屁也别浪费,我诚恳地建议你拿个塑料袋把它们兜好,以后再碰见那类夸夸其谈、欺诱民女的坏分子,就拿出来蹦他一脸——”
顾蛮生听不得刘岳刚才显摆自己的事业,更不满这俩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没想到曲夏晚听不下去他的指桑骂槐,拿起浇花的喷壶,一接盖子,兜头浇了过来。一旁的刘岳被吓了一大跳,当事人顾蛮生却放声大笑,一抹脸上的水珠道:“凉快,再来。”
“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有病。”曲夏晚搭着刘岳的胳膊往外走,“我爸马上回来了,我们出去等他吧。”
顾蛮生踩着花架又爬下楼的时候,刘岳的公文包里突然传出一阵短促活泼的铃声。他抬起头,看见对方从里头摸出一件东西,十分小心。
一只大哥大。
以前顾蛮生只在报上见过,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近距离看见移动电话。
刘岳掏出来的是第一款进入中国的移动电话,好像叫什么爱立信,黑色的直板机身非常笨重,像在砖头上安装了天线。刘岳接起电话,惜字如金地说了两句。这年头大哥大比BB机还稀罕,一旁的曲夏晚一直一眼不眨地望着他,眼底流露出的尽是向往之色。
顾蛮生已经完全顾不上吃味儿了。他落在地上,仰头望着月季花架后的刘岳与他手中的大哥大,只感胸中热血翻涌,如豕突如狼奔,所有的狼狈与憾恨瞬间都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了。
顾蛮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1994年。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二十多年后,他回忆不起那年的巴乔、阿甘与肖申克,只记得自己当时看见了潮流裹挟中的一种崭新可能,像春水东去、行星聚拢,它发乎一个人的手掌之间,即将摧枯拉朽地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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