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放课时,刑鸣总算赶去了球场。这片球场邻近一所高中,学生们常来常往,虞少艾是个自来熟,很快便跟来打球的男孩子打成一片,已经三对三打上比赛了。
刑鸣不打一声招呼便上场,干净利索地从一个男孩手里断了球,运球出圈又进篮下,跳起来扣篮。
虽然只是单手勉扣,但也相当不容易,场边围观的男孩女孩爆发出一阵尖叫欢呼,虞少艾瞠目结舌之后也当场认输。他个子跟刑鸣差不多,运动细胞同样丰富,偏偏弹跳不行,做不出那么帅的扣篮动作。
晚风轻轻吹拂,天色渐渐暗了,一场比赛酣畅淋漓,男学生们散如鸟兽,都回家吃饭了,只有两个女孩还守在篮球场边,不时交头接耳,可能已经认出了明珠台的刑主播,犹豫着要不要过来讨个签名。
虞少艾还沉浸在刑鸣刚才那个漂亮的扣篮上,走向场边,拧开碳酸饮料瓶盖喝了一口,冲仍在球场上的刑鸣嚷嚷:“没想到你弹跳这么好!”
“学生那会儿是校队的,现在不行了。”刑鸣又瞄了个三分,一出手就低骂一声“妈的”,果然,球脱手后滑出圆畅弧线,可惜擦框没进。刑鸣爆发力可以,耐力却不行,只是这么小规模的一场比赛,手脚已经有点软了。
“你还是校队的?”见刑鸣弃了球朝自己走过来,虞少艾看似不信,“你一点不像喜欢这种热情运动的人。”
“确实不算太喜欢。”刑鸣点了点头,以眼神往场外一撇,指了指那俩一脸迷瞪瞪的围观女孩,一本正经地说,“但是女孩子会冲你尖叫的。”
虞少艾“扑哧”乐了,往刑鸣肩上捶一拳:“你小子也太虚荣了。”
远处那两个女孩像是被刑鸣投来的目光打气,终于踩着小碎步子上前,说自己是《东方视界》的粉丝,期期都看,期期喜欢,特别想请刑鸣签一句能激励自己奋进的话。
说话的女孩看似十分激动,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刑鸣却冷眉冷眼一声不吭,他从其中一个人手中接过纸笔,写了一句话,接着龙飞凤舞留下自己的大名。
女孩们还是笑着的,但情绪明显蔫了,虞少艾好奇凑头过去看了一眼,却见这小子完全无视两颗拳拳爱慕的少女心,签下的那句话离奇地质朴而生硬——
少追星,多读书。
一向是虞少艾话多,刑鸣话少,两人都是高个子大长腿,没话了以后就并排静静坐着,看天色向晚,天上云舒云卷。
刑鸣突然开口,问虞少艾要挂在脖子上的戒指看一眼。
虞少艾摘下链子递给刑鸣,刑鸣微眯着眼睛,迎着渐渐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片刻,又掏出自己买的那对戒指,搁在一块儿比较。
基本每回打球都是虞少艾主动约刑鸣,刑鸣虽然工作繁忙,倒也从不拒绝。虞少艾闲来无事便看《东方视界》,时常为这人的惊人妙语拍手叫绝,自忖也算是他半个粉丝。美国已经全境承认同性婚姻合法,虞少艾潜移默化,也认为同性恋应该平权。他对母亲洪霓的印象其实不太深刻,尽管儿时仅有的与母亲相关的记忆都很温暖,他对刑鸣堂而皇之地住进家里没什么大意见,只是好奇。
他有句话一直很想问他,这么骄傲跋扈的一个人,怎么忍得了自己那个爸爸?一个年长了他近二十岁的老男人,步步为营,处处算计,一身资本家的腐朽气息,与他那点天真的理想主义根本格格不入。
虞少艾见刑鸣盯着手上的戒指发愣,便问他:“你就那么喜欢我爸?”
刑鸣反问他:“你就那么不喜欢你爸?”
虞少艾垂头道:“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吧,他对我来说,跟陌生人没多大区别。”
虞少艾印象最深的儿时记忆是在部队大院里跟一子弟打架。那时他不过十二三岁,刚从美国放假回来,已经养成了眼高于顶的毛病,见人不吐中文,惹得一群同样有身家背景的同龄人都看他不爽。
打了,但打输了,虞少艾咽不下这口挨揍的气,审时度势之后就问舅舅拿了点钱,找了几个院外的流氓,把那子弟堵在大院外头一顿胖揍,脸打花了,牙都打掉半颗。
这件事情虞仲夜后来知道了。
不听洪家人的劝阻,虞仲夜的大手捏着儿子的下巴,强硬地抬起,不容他躲,不容他逃,不容他有丝毫反抗,却也不容他流露半分怯懦。
他说,没出息,自己打赢才是本事。
虞仲夜拿皮带抽儿子,虞少艾不甘示弱,犟着脖子顶撞老子,扯着嗓子骂,you are not my father!
那只捏着皮带的手停滞了大约三四秒,结果更狠的一下落了下来,直接抽得他屁股开花。
当天晚上虞仲夜亲自给儿子上药,听儿子哼哼唧唧骂骂咧咧,也不再动气。
该罚的要罚,该夸的也要夸,他的话音里竟有赞许之意,低笑着说,小东西脑子还挺活的。
虞少艾虽对父亲记忆淡薄,却对这段过往印象深刻。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虞仲夜三字对他而言,只是大洋彼岸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从来与父亲二字无关。
“不谈了,谈这些没意思。”虞少艾的情绪忽伏忽起,他转脸直勾勾地盯着刑鸣,突然笑了笑。这么英俊的男孩子,又这般斜着嘴角刻意放电,就很难令人拒绝。他说:“我们联手气一气那只老狐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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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刑鸣皱着眉头,一脸狐疑地看着虞少艾,却见对方已经不请自近,捏着他的下巴,附上了嘴唇。
四片唇不过相距毫厘,不远处,一个他俩都很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虞少艾。”
只是三个字,听来低沉好听,却又静得出奇,冷得过头。恍然回过神来的刑鸣推开险些压倒自己的虞少艾,循着声音方向望去。
太阳几乎已经落到地平线下,虞仲夜逆着夕阳残光走过来,高大的身躯停留在他们面前。
虞仲夜捏着刑鸣的肩膀,把他带进自己怀里,俯身在他耳边低声威吓:“回家收拾你。”
这点亲密一点不避忌旁人,虞少艾当然看见了,却装作没有看见,冲自己老子挥了挥手,说:“二位慢聊,我回去了。”
虞仲夜也晓得儿子方才是故意,不点破,只说:“既然来了就一起吃个饭吧。”
“好。”虞少艾答应得爽快,想了想又说,“地方得由我来选。”
难得三个人同时在场,虞少艾一个人走前面,任斜阳在身后拖下三米长的影子。虞仲夜与刑鸣不急不慢走在后面,三人相距一段距离。虞少艾听见身后的刑鸣对他身边人说了声“我刚才灌篮了”。
虞仲夜回了什么他没听清,大抵是赞许。
两个人就着篮球这个话题聊了一些技术问题,然后又就此引申出去,从NBA谈到美国大选乃至白左圣母,这些话题愈发跳跃,深沉又严肃,时不时还惹人争论两句,但俩人态度亲昵自然,一个不着痕迹地娇着,一个肆无忌惮地宠着,既像情人耳语呢喃,也像父子彼慈此孝。
虞少艾越听越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越听越觉得纳了闷,到底谁才是那老狐狸的亲儿子?
琢磨着晚上可能喝点酒,刑鸣把车留在停车场,虞少艾虽考出了国内的驾照,但喜欢骑车多过开车,说是环保。
新来的司机老宋载着他们去吃饭的地方。听老宋在车上说,虞叔一期不落《东方视界》,即使忙时看不了直播,也会抽空看一眼重播。
地方是虞少艾选的,也说不出个确切地址,老宋由着他“直走”“左拐”地指挥,刑鸣从头到尾没发表过一句意见。结果三十分钟还算顺畅的路程之后,三人停在了彼此都特别眼熟的红色大棚前头。
“爸,别看地方简陋,味道没的挑。”虞少艾没跟着老子来过麻子老板的大棚,倒是跟着刑鸣去过不少回,觉得味道好还是其次,老板人热情,场面又热闹,很值得再三光顾。
虞仲夜淡淡看了刑鸣一眼,又对儿子说:“以前来过。”
见贵客临门,麻子老板亲自擦桌子,摆位置,笑呵呵地跟虞仲夜打招呼:“虞叔久没来了。”
虞仲夜自己不落座,先替刑鸣拉开椅子:“太忙。”
“刑主播倒是常来照顾我的生意,还有这位帅小哥,不知是……”一个良久顿挫,麻子老板不识虞少艾的身份,也没听寡言的刑主播介绍过,一直疑心两人这似亲近又非亲近的关系,总算借着了打听的机会。
虞仲夜笑道:“我儿子。”
麻子老板先上酒,再上下酒菜,酒是衡水白干,菜是花生毛豆卤水醉虾。
刑鸣劝虞仲夜:“你胃不行,别喝了。”
虞仲夜却拍了拍刑鸣拦着自己的手,望着儿子说:“难得少艾肯跟我坐这一桌,怎么也得喝两杯。”
晚风习习,菜香飘飘,大棚底下人声鼎沸。等主菜的时候,虞仲夜问儿子,自己在外面一个人住,习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