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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幻想奇缘 > 唇枪 > 第二十九章 去你妈的药监局下

节目的结尾处,刑鸣甚至出人意料地请上了小星星和她的母亲,当年那个对镜头号啕大哭、令全国观众倍感心酸的小女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但依稀分辨眉眼,仍留存几分天真稚气。

给一棒子赏颗糖,这一桥段设计得是很鸡贼的。一来观众喜见“善有善报”的结局;二来大台有大台的风范,大台有大台的顾忌,在明珠台这样的地方当主持人,有点八股取士的意思,有些话能大大方方地说,有些话能拐弯抹角地提,有些话却是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刑鸣开头骂了药监局,虽然玩了机巧圆了回来,但如果节目通篇儿都在质疑现有的法律与制度——

这肯定是不允许的。

刑鸣问星星的母亲:“现在星星的病情怎么样了?”

星星的母亲回答:“现在透析可以报销,花的钱比以前自助透析室还少,而且不少公益组织也一直关注星星的病情,可能明年就能换肾了。”

“2012年国家六部委联合发布《关于开展城乡居民大病保险工作的指导意见》,大病保险的补偿政策首次进入公众视野;2014年城乡居民大病保险试点工作全面启动,农村医疗保障重点向大病保险转移,各地医保中心接连下发通知,提高常规血液透析标准和报销比例,最高可达95%。

“2014年11月,抗癌药代购案的社会影响不断发酵,最高人民法院与最高人民检察院联合发布的司法解释中新增一条:销售少量根据民间传统配方私自加工的药品,或者销售少量未经批准进口的国外、境外药品,没有造成他人伤害后果或者延误诊治,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的,不认为是犯罪。这不仅为类似于陆某或夏教授这样‘因善涉罪’的当事者留下了一定的出罪空间,更在法律途径为贫困患者这一弱势群体提供避险。

“2015年3月卫计委起草《建立药品价格谈判机制试点工作方案》征求意见稿,将对价格高且疗效确切的、专利或独家生产的肿瘤药品儿童药品等,实行国家药价谈判,10月正式施行;同年11月,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针对药价虚高、药品审批时间过长等问题颁布《关于药品注册审评审批若干政策的公告》,将加快临床急需药品的审批,对艾滋病、恶性肿瘤、罕见病等用药药品实行单独排队。”

刑鸣说完这些,指了指LED屏上那个定格的哭泣镜头,笑着问小星星:“现在还会这么哭吗?”

哭得太奔放了,女孩挺害羞地笑了起来:“现在不会啦。”

“公权与人权本就不是对立双方,我国的社会保障体系仍处于‘低水平、广覆盖’的初级阶段,如何深化医改、提高药品可及性;如何刑法善治、切实保障公民基本权利,仍是有关部门的工作之重,不必谈之色变,不必避之如虎。因为它与我们息息相关。因为它有希望。”

节目在女孩令观众们无比欣慰的笑颜中结束,刑鸣目光定定地注视镜头,收去最后一笔:

“这里是《东方视界》,我是刑鸣。”

刑鸣下场的时候,节目组留下的热线电话与微博微信都已经爆了,关注点当然不在盛域的硬广,无数肝癌患者或家属打进电话或留言,请求购买夏教授自研的这个药。

刑鸣既感好笑,又觉欣慰。不管案子最后怎么判,如果别的药企关注这期节目,夏教授的这个药就有望投入后续研究,并终有一天获批上市。

Candy为此对他怒目相向,刑鸣却在Candy面前脊梁挺直,一脸轻描淡写,要播的广告播了,不让上的嘉宾也没上,以后还有什么要求麻烦在节目之前就交代清楚。Candy将将齐在他的胸口,这就让刑鸣的目光有了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吐气扬眉。

只是话一说完,刑鸣才发觉自己后背上一片冰凉,早被冷汗浸透了。

盛域他开罪不起,四位专家嘉宾更不好对付,他刚刚在台上是真紧张,以至于出现大段不够机灵的停顿,以至于他现在心仍狂跳,不安,不安得很。

总算,这次节目还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老大,你太帅了!看你轮番怼那几位嘉宾,什么孔明舌战群儒,祢衡击鼓骂曹,也就不过如此了!”阮宁一咏三叹,马屁拍得既溜又响,其实他没读过三国,也就近来迷上三国杀,顺道多了解了一些三国里的典故。

刑鸣没搭理阮宁的聒噪,径直走到季蕙面前,朝她鞠了一躬,说:“老师,我尽力了。”

季蕙点了点头,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参与整场节目已经精疲力尽,几乎无力开口。

但她仍望着他笑。

阮宁锲而不舍地黏着贴着,嚷嚷着要求刑鸣请客。他告诉刑鸣,从那一声骂开始,实时收视率就直线上升,到了节目结尾的时候,已经破了同一期《明珠连线》的收视率。

“庄蕾快离职了,肯定心不在焉。今天我累了,你们也都辛苦了,每个人都很出色,改天请份大的。”刑鸣不贪功,娄子捅没捅也不知道,他眼下没心思庆功,只想倒头大睡。

“当然得请份大的,”阮宁笑嘻嘻的,“老大这回太露脸了!连虞叔都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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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鸣突然又精神了,一双眼睛灼灼地亮:“虞老师来过?”

“刚才还在这儿呢,这会儿人大概是走了。”阮宁跟没头苍蝇似的四下张望,没见台长人影,才又对刑鸣说,“老大,就你那惊天一骂出口的时候,还有节目中那段挺长时间的沉默,导演两次打算启动应急方案,但虞叔两次都没让,他说,‘让他说下去’。”

刑鸣“哦”了一声,惴惴不安一整晚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放平了。

节目顺利完成,但刑鸣仍不痛快。他没给南岭写什么推荐信,理由是南岭造假,让他去找刘博士的亲戚,结果却带回来一个赝品。

为了丙氨酸西洛尼再上临床的事儿,刘博士的亲侄子也露了脸,根本就不是南岭在直播开始前带来的那一位。刑鸣自己也有些后怕,一念之差,险些又重蹈覆辙。

南岭身上那点毛病自己当初也有,一点点阳光就灿烂,一点点成绩就扬眉。南岭近来是全组里最早走最晚到的,好几次都被人看见从虞台长的奔驰车上下来。但虞台长本人并不在车上。据传明珠台打算倾全台资源打造自己的视频网站,而广电总局认为堂堂国家门面,与新媒体较劲是不务正业有失体统,于是责成停止。两方各有各的坚持与考量,官家公子骆优便形影不离地跟着台长,出入斡旋。

南岭大概知道自己背后有人撑腰,一下子没了初来乍到时的恭顺,说起话来很有点不着四六。他觉得自己错了,但也不算错得离谱,他说他大三的时候在某个地方台实习,请群演找替身那是常有的事。何况救急如救火,情势所逼,别的组员连个群演都找不来,节目总不能开天窗吧。

听这口气,非但觉得自己无过,而且有功。

“真实是新闻人必须遵守的铁律。不开除你已经是万幸了,这推荐信,我不会写。”刑鸣看了南岭一眼,“和领导说话,你什么坐相?”

南岭把跷着的二郎腿收回去,坐直了。

南岭起初振振有词,见刑鸣态度强硬,又服软了。他道歉的话听来十分敷衍,但大眼睛中泪光盈盈,一口川普油腻黏糊。

这一套对付老陈兴许管用,刑鸣不再跟南岭废话,直接把人撵出办公室,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老陈还真就亲自出马了。他把刑鸣喊进自己的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解释,台里对南岭的前途是相当看好的,超人气的网络红人,形似他骆优神似你刑鸣,还比你俩都年轻几岁,这次劳师动众搞“挑战主持人”大赛,就是为了捧这个新人。台里参赛的几个实习生都由带他们的导师推荐,南岭已经是内定的冠军,让你推荐也只是走个过场。

“不写推荐的原因我已经上呈了,新闻人不能造假,他还把群演带来直播现场,险些闯祸。”刑鸣说完就沉默了。他是小心眼了,他替林思泉、也替自己感到不公。这两天多看了几本法律书,主观上认为新闻造假也该是抽象危险犯,他们几个本该同罪论处,凭什么林思泉就必须主动离职,他南岭却受力捧?

“虞叔想捧谁,还不是他一句话,你这不是给南岭面子,是给他老人家的。”老陈忽然笑了,笑得与南岭的川普一样油腻黏糊,说,“咱们台长现在放心上的人是小南,你一个老人了,不要有情绪,要大度。”

刑鸣嫌这句话听得刺耳,愈发不愿意写这推荐了。他起身走人,留下一句话:“虞台长想捧谁确实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台里既然已经内定,何必还要我多此一举。”

想起林思泉,便感愧疚。网民喜新厌旧,翻脸快于翻书,最近网上已经没有林主播的新闻了,刑鸣想着这下去看看他应该不会惹出风波,于是请了两个小时的事假,说去就去。

林思泉差不多快出院了,刑鸣去的时候碰巧还看见了林思泉从老家赶来的父母,许是老来得子,两位老人弯腰佝背鸡皮鹤发,一看就是老实本分人。父母离开病房,林思泉瞧着精神不错,开口就对刑鸣说:“其实还得谢你。”

谢我?刑鸣不解,谢什么呢?事情闹到这般田地,不言恨就不错了。

林思泉说,庄蕾跳槽去了东亚,待遇几乎翻番,东亚痛失骆优,铆足劲儿了要抢来明珠台的当家花旦。他跟庄蕾准备风波过去就离婚,自己净身出户,财产与抚养权都归女方。高中那会儿他就发现自己对女人没兴趣,拐弯抹角地告诉过家里人,结果他的母亲上过吊,割过腕,还喝过煤油,就跟第一期《东方视界》里描述的一模一样。这些年虞总身边也有别人,他不敢想更不敢争,拖拖沓沓到三十来岁,既害怕又愧疚,终于拗不过又熬不住,遂父母心愿结了婚。

“弥留的时候是万念俱灰一心想死,但突然又觉得不能一死了之便宜了你,所以决定还是醒来看看。”林思泉笑笑,笑意微苦,接着长叹一声,“算了,虞总是真的喜欢你。”

人死过一回就通透了,看林思泉当下的状态,算是终于把自己从这段混乱的关系中度了过去。

离开林思泉的病房,刑鸣就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而今这点情绪实在显得太酸了。干吗非得跟一个年轻后生较劲呢?不就是写推荐信么,提笔一挥的小事,渡人渡己,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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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换旧人,欢场如战场,刑鸣很明白这点。何况是他自己先一步当了逃兵,丢盔弃甲。

所以他没理由介意,没立场酸楚,没资格心痛如绞。

在医院的走廊过道里撞见向勇与向小波,向小波坐在轮椅上,腿上打着石膏,看着不算严重,估计是又在外头惹事了。两个人都没看见刑鸣,刑鸣没打招呼转身想走,没想到偏又撞见唐婉。唐婉刚从取药处拿了药,见了儿子,露出吃惊的表情。

刑鸣身板遗传父亲,五官遗传母亲,算是占尽了父母的便宜,但每次看见唐婉,也都由衷觉得,这个女人可真美啊。

唐婉大概刚刚从舞蹈学校回来,还没来得及卸妆,衣服飘摆着宽大的水袖,淡紫色的裙角几乎曳在地上。什么“翩若惊鸿,宛如游龙”,什么“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多好的诗句唱词都是形容她的。门诊大厅里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还有一个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仰着脸痴痴望着,对唐婉说,阿姨好看。

阿姨?刑鸣在心中冷笑,倘使自己早点结婚,唐婉这会儿都是奶奶了。

坐在轮椅上的向小波一会儿哭咧咧的,一会儿又冲着向勇唐婉大呼小叫,叫爸,叫妈。

他们乐在其中。

刑鸣坦然地与这一家三口擦肩而过,目不旁视,毫无表情。

他突然又改主意了。

下午回到明珠台,南岭又跑来认错,这回诚恳多了,还送了东西。

一只灰色的鸵鸟皮钱夹,驴牌,官网上标价一万二,看样子是下血本了。

这东西是别人孝敬给赵局的,赵局不通时尚不知潮流,甚至分不清男款女款,心道还没茅台实惠,随手就赏给自己的情儿了。

情儿又给了她自己的弟弟,让他去孝敬不知为何开罪的领导。

刑鸣当然是识货的。拆了精美的礼盒包装,低头扫了一眼里头的东西,又抬脸注视南岭,也不说话。

南岭被刑鸣这眼神盯得怕了,索性搬出自己的后台:“这也是虞老师的意思……”

从那一家三口那儿累积的不快有了宣泄之处,刑鸣不爱听这一声“老师”,直接打断南岭:“你说行贿是虞老师的意思,还是造假是虞老师的意思?”

没承想连台长的面子也不给,南岭脸上笑容彻底消失了,一张脸煞青煞白。

“地址我一会儿给你。”刑鸣的态度看似缓和一些,“你晚上来我家吧,十点以后。”

“什……什么意思?”南岭愣了愣,结巴了。

领导家,晚上,还是十点以后。这是一种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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