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珏心中因有所悟,接道:“什么名字?”
刘陵眼一抬,幽幽道:“陈珏,你何必明知故问?我父王和王兄的事,我不信天子完全瞒着你,你只须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人对我父兄动了手,另他们就此失踪。”
刘陵作为人女,万万不肯承认淮南王死不见尸的事实,她倒是不曾怀疑到总是温声笑语的陈珏身上,只是盼望陈珏常在刘彻身边,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断出那个杀父仇人是谁。
陈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刘陵渐渐地等了许久,仍然听不见陈珏说话,凄然地道:“不肯说么?至少我该谢你不曾骗我。”
淮南王一事乃是机密,若干年后新天子登基都不能公开于天下的机密,刘陵不过是勉力一试,原本也不曾指望陈珏会出卖姊夫刘彻,因她一句话便什么都说出来。
美目陈珏看着眉紧蹙的刘陵,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陈珏亲自带人杀了刘陵父兄,如今要他对刘陵笑语相劝,他怎么也做不到。
“淮南王仙踪飘渺,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知道他如何升仙的人,大概都已经不在这凡尘人世间。”陈珏徐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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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刘陵强打起了精神,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道:“既然此事你不应,那就说说第二件,我希望你可以尽你所能,保佑淮南一脉安康。”
刘安和刘迁已死,但刘安的其他几个儿子仍然好好地活着,甚至一起瓜分了淮南王国旧地,刘彻看似对淮南一脉宠信有加,但陈珏和刘陵都知道,淮南一脉早就危机四伏。
刘彻为了给刘家天下正名,这才顺势捧起淮南王的一部《鸿烈》,暗示天下臣民刘氏掌江山是天命所归。淮南王刘安之死不可避免,只有他死了,刘彻才不会因政治打压《鸿烈》,因而才有后来建太学诸事。
这样的造神运动,若是刘安还活着,他的声望说不定已经比刘彻这个天子还高,只不过刘安虽死,他几子尚存,若是有心人以天命在淮南一脉为由,裹挟淮南王几子叛变,说不定刘彻还真得苦恼一阵子。
这样的几根刺,刘彻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随便寻个理由,“忍痛”斩了这几个堂兄弟。
刘陵轻声道:“只要你答应,我便将所知的整个事情和盘托出,你本就机智过人,只要有了这份早知道,无论情势如何变化,你必定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陈珏的手指敲了敲案面,半晌才道:“陛下仁爱,只要陵翁主的几位兄弟忠于天子,一心辅佐陛下治理各国,只要我在,自然会尽全力保他们平安富贵一生。”
刘陵自从淮南王消失后,已在长安城中处处吃苦碰壁,今日听得陈珏这年轻权臣的承诺只觉如获新生一般,竟然微红了眼眶。
“你的危机,长安之外,是衡山王叔,长安城内,乃是平阳公主。”刘陵娓娓道来。
“衡山王?”陈珏眉一挑。
“正是。”刘陵点头道,想起衡山王说必定为刘安报仇,事成之后又会与淮南王一系旧人多大的好处时,刘陵忍不住冷冷一笑,道:“衡山王和父王虽然是兄弟,然而他志大才疏,才能却逊色于父皇太多……”
刘陵说得隐晦,但陈珏在朝中历练几年,哪里会不清楚刘陵的言下之意?随着刘陵的话越说越多,陈珏心里终于渐渐有数。
衡山王刘赐,陈珏对他的印象除了是刘安亲兄弟、他的儿女风评又不大好之外,只知他不愧是淮南王刘安的弟弟,手段都如出一辙。
刘彻身为天子,既无天下大灾又如外敌寇边,这几年的天子做得有模有样,有异心的诸王从外部造反难以成功,因为淮南王和衡山王不约而同地把希望寄在窦太后和刘彻失和上。
“衡山王叔不知道是吃什么迷了心,竟然以为平阳果真会同他站在一条船上。”刘陵微微冷笑道。
刘彻一日用得着淮南鸿烈,一日要保持圣君形象,他就一日不能对淮南一脉为所欲为。倒是衡山王做成了再大的事,她刘陵又有什么好处?她仍旧是一个无父无兄的失势翁主。成王败寇是人间至理,刘陵能做的不过是保全自己、保全刘安血脉。
刘陵巧笑嫣然,道:“我真正要提醒你的,是另外一件事。你大概也知道,孝景皇后生前曾与平阳公主几番暗中来往。我告诉你,平阳手里有一封或者几封要紧的亲笔信,中间就有些对你不利的话。”
陈珏眯了眯眼,心中微动,道:“这是你的功劳吧?”
刘陵俏脸一红,随后又是一白,当日王娡、淮安王、田蚡平阳暗中往来谋划,的确有她穿针引线的关系。她说道:“我虽不曾亲眼看过那封信的全貌,但我可以肯定地说,其中至少有关于你当年控制金家人牵制孝景皇后等几件事。”
陈珏听了,不由地微微动容,虽说时过境迁,刘彻再怎样派人详查也弄不清当年的情形,但王娡毕竟是刘彻的亲母,刘彻一旦得知后多少会信上几分,再加上金家人毕竟是大活人……
这是一根难拔的陈年老刺,那几封不知是否果真存在的信,便是一颗颗不定时的炸弹,这事董偃又知道不知道……陈珏心中思绪迭起。
刘陵沉静地坐着,面上绽出淡淡的笑意。
……
羽林营,校场。
鼓声响起,陈珏登上高台,李英为首的数个亲卫依次排开,校场上,数钱羽林骑肃穆而立,骏马剽壮,骑士们手中的兵戈齐齐举起,在太阳下反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骑士们神色严肃,从他们强健的身躯和坚毅无畏的眼神可以看出来,只待主将一声令下,他们必定是一支无所畏惧的劲旅。
这本是多么激动人心、男儿壮志挥洒的一幕,然而近日的羽林营中,骑士们的眼中或多或少有那么几分不舍,只是这分不舍却丝毫影响羽林骑的雄壮,反而更添豪气。
秋风起时,落叶翻飞,这会儿风忽地大了起来,吹得甲胄旗帜猎猎作响。
李当户一骑当先,神色微肃,鼻翼不断地抽动着,等到他胯下的骏马微微一动时,李当户立刻用力勒马,将手中的武器举过头顶,又重重地放下捶进土地中,高声道:“送将军!”
如同开始的哨音一般,自李当户始,羽林骑的动作整齐划一,几千人同时的高呼汇成一阵震撼人心的轰鸣:“送将军!”
陈珏心下激动,忍不住朝前跨出了一步,这样年轻而富有朝气的羽林营,才不辜负他的一番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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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羽林儿郎们送的是相伴几载的中郎将陈珏,并非武安侯,亦并非天子小舅子或者长公主幼子。
陈珏吸了一口气,挺胸道:“今日,本将留最后一令。”
陈珏的声音极大,但最后的几竖排仍然听不清陈珏的话,陈珏继续道:“全体羽林儿郎,如常出操训练!”
陈珏说着,轻轻摘下头盔,放于台上,又微微俯下身,以跪拜之姿额头触上微凉的盔甲。他今日辞去羽林中郎将,便是暂时与军中告别,若无新的军职,他便只是一个文官。
羽林骑中,数个聪慧的很快明白了陈珏的意思,陈珏不是军人了,但他们还是,大汉的军士,最重要的责任便是服从上官军令,锻炼体魄,有朝一日方能踏上战场。
两刻钟后,林荫路间,几骑缓缓而行。
“子瑜。”李当户忍不住开口道,“这羽林营里,大伙只认你服你一个人,你不能不走么?”
“正是。”李敢也说话了,“我们说好一起马踏匈奴,你却怎么要回朝做文职?”
陈珏看着几个朋友关切的眼神,微笑道:“这只是暂时,我今日离开,正是为了他日大举攻伐做准备。”
陈珏瞥了后面的卫青一眼,正色道:“匈奴人,就在那里虎视眈眈,你们可知韩嫣和冯林的信中都说过什么?”
一众青少年纷纷竖起了耳朵,陈珏道:“常经掠夺的边地,男子恨为汉人,女子恨为汉妇,只因边军不能保护他们不受劫掠。有一户人家,女儿被匈奴贵族掠去受了宠,后来竟一家人叛逃出汉地,去往匈奴人地界‘享福’了。”
卫青猛地一抬头,握拳道:“此乃中行说之为。”
陈珏点点头,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一字一字道:“扬大汉天威于异域,使后代万世子孙以汉人为荣,你们能做到多少?”
“李当户!”陈珏一声轻喝,“若是羽林军散了架子,我唯你是问。”
李当户神色激越,道:“李当户在此立誓,羽林军,永远是你一手打造的那支羽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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