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尚未下山,阳光依旧毒辣。
应树提前来到沈妆所说的那家饭店,点了杯茶,坐着。
沈妆的那番话,在他的心里起了很大的影响。
就如他很多年前,每次生死时刻都要面临的巨大心理压力一样。
他不是神,也没有那么强大的精神力量。对那个失踪了的孩子,他心里的愧疚比谁都要深刻。
如果结果出来,那孩子真是喃喃,他如何面对?
她已经因为他而受到伤害,流落在外,他的不承认,等于是给了那孩子第二次的伤害。
为人父母做成了这个样子,那孩子凭什么还要再叫你一声父亲?
应树答应过颜汐,会等她确切的答案,可此时,他心里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所以,他不想待在空山新雨,期待着晚上的见面时间,他做不到那样的坦然。
不知不觉,面前的纸巾被叠成了一只只小船的模样,凌乱的摆了一桌。天光终于渐渐的黯淡下来,饭店里进来的客人多了起来。
一个小孩子趁着母亲跟服务员说话的空档跑到了应树这一桌,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眼应树,再看向那些小船。
应树看到那个孩子,拿起一只船:“你喜欢?”
孩子点点头,应树拿起垫在杯子下的一张彩纸重新叠了一只船送给她:“拿去吧。”
小孩子的妈妈找过来,那小孩儿炫耀似的把纸船递给母亲看:“船,ship。”
母亲看向应树,道了声谢,说话时,孩子的父亲停完车也过来了,一家三口去落座。应树瞧着那家人,心里羡慕的很。他失去了最美好的时候……
眼眸黯淡时,饭店的旋转门内再走出来两个人,是沈妆与温阮。应树也看到了她们,站了起来。
沈妆在外面走进来时,就看到应树在跟一个小女孩说话,她走到应树这一桌来,垂眸看了眼满桌的白色小纸船,皱了皱眉,冷声道:“你叠这些白色玩意儿,不觉得不吉利吗?”
纸船,中元节人们放河灯用的。
应树道:“纸船,也是祝福用的。”说着,他偏头看了眼温阮,刚毅的男人嘴唇一紧,按压下心里的情绪。
温阮看了看应树,垂下眼皮,瞧着那满桌的纸船。
这靠窗的一排都是双人座,只是顾客喝下午茶的茶座,三人碰了面,由服务员带着去楼上的包厢。
温阮走在最后,悄悄的拿了一只纸船夹在手心里。
到了包厢落座,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重而尴尬。服务员拎着茶壶给倒上茶水,等候客人点餐。三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一叠精致的餐单上,随便点了几个菜就把餐单递了出去。
等服务员离开,气氛就更加沉闷了。
应树的双手放在桌面上,手指交错着,又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好,一只手放在了茶杯上,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轻咳了一声,看向沈妆道:“所以,她就是喃喃?”
沈妆的脸色平淡,甚至有些不耐烦,鼻子里哼了一声:“对,她就是喃喃。”
应树看向温阮,嘴唇动了动,不知道第一句应该说什么。斟酌了下,他站起来,伸出手道:“你好,我是应树。”
他后面没有说“我是你的父亲”。
做为曾经的警务人员,理性始终占了上风。在没有百分百的确定以前,他不能跟对方说,他就是她的父亲。此时他任何的话说出口,都是要为将来负责的。
温阮看着面前伸出来的那只大手,抬眸看向他,静静的看了几秒以后,她道:“我是温阮……又或者说,我叫应喃。”
她没有与应树握手,表情甚至有几分冷漠。
应树的手悬在半空中,空调的吹风口正好对着这边,一阵冷风吹来,那只手孤零零的,更显尴尬。
应树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下,收回手:“坐下吧。”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余光瞥到沈妆的幸灾乐祸。他微蹙了下眉毛,看到温阮依旧站着,眉毛更皱紧了些。
温阮站着,温柔恬静的脸多了几分凌厉,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盯着应树,问道:“应先生应该知道我回来了,为什么不好奇我长什么模样,为什么不来见我一面?”
话音落下,门板响了两声,服务员推门进来,把冷盘菜先送上来。她奇怪的看了眼站着的女人,只觉得这包厢很冷,遂礼貌问道:“空调是不是调的太低了,需不需要我帮你们调整一下?”
沈妆淡笑道:“不用了,我觉得正好。”
那服务员看了眼另外的两个神情凝重的人,保持着职业的笑容道:“热菜很快就来,祝各位用餐愉快。”
等门关上,沈妆看向应树,说道:“喃喃的性格很好,你该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这样的逼问。”
就如同她之前说过的那样:你有脸见她吗?还指望她能够对你笑意妍妍,温柔以待吗?
应树沉默的端起茶杯,放到唇边时又放下了。他瞥了一眼温阮,道:“如果我是你的父亲,我会希望我的女儿不是用这样的态度来跟我说话。”
温阮抿了抿唇角,轻轻的嗤笑了一声。“是啊,你们生了我,就是我的父母……我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你?你是这样想的?”
“那我对你,可真是失望。”她坐了下来,垂眸看着面前的杯子。
沈妆看到温阮受伤的神情,心疼了,起身抱着温阮,将她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胸口安慰道:“你不用理他。他就是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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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树的冷酷无情,她不是没有领教过。当年孩子被带走,他一滴眼泪都没流,也不着急,居然说要再回警队去,而不在乎她跟吓得发抖的小颜汐。
应树没搭理沈妆,对着温阮坦然道:“我没有资格对我没有养育过的女儿摆什么父亲的架子。可你对我的态度,也决定了我对你的态度。”
“你不满我没有第一时间来见你,埋怨我没有对你负过责任。可我也明确的告诉你,我找应喃,找了二十年,没有一天放弃过寻找。”
“应喃的水深火热,跟我的水深火热是一样的。只是我们处在不同的地方,彼此都在煎熬。至于我没有第一时间来见你,肯定有我的理由。”
“而我,无论何时,都希望我的女儿快乐幸福。”
应树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可也谨慎自己的措辞。你、应喃、我的女儿,三种称谓在什么语境中都区分了开来。不过不仔细体会的话,是察觉不出什么来的。
温阮听完,放在腿上的手指慢慢的握紧了起来,抬头看向应树:“你说的理由,说的是颜汐吗?”
此时,她的眼圈依然通红:“你相信她的话,而不是相信科学的鉴定。说到底,你只是不想要我这个女儿,是不是?”
“我做错了什么?因为我从小没在你身边长大,不得你心意吗?”
“还是你觉得我的存在,成了你的颜汐跟霍瑨深之间的刺,你就讨厌我了?”
温阮很受伤,眼泪忍不住的落了下来。包厢里响起了抽泣的声音。
这一次服务员再敲门送菜进来,看到里面的气氛一句话都没敢说,也不敢四处乱看,放下餐盘就赶紧走了。应树在她走到门口时,吩咐道:“后面的菜不用上了,费用我会照给的。”
大饭店里,这些服务员也是见过不少各种各样的客人,淡淡的说了声“好”,退出去后帮他们关上房门。
应树看着温阮,轻轻的吸了口气道:“我什么都没说。不过,我知道这顿饭你是提出来的,我就知道,你会对我有这样的控诉。”
“我可以理解,你希望见到自己的父母,希望得到那些年失去的疼爱。相信我,对我失去了的女儿,我也是一样的心情。”
“我曾经是个警察,信仰是正义,可为了我的女儿,我学会了叠纸,还会去庙里祈求保佑她还活着,保佑她平安。”
“我们只是对爱的理解不同,所以你的那些话,我是无法做出应答的。但我希望,我们能够平静的吃完这顿饭,也算不负我们彼此的初衷。”
应树的积攒了二十年的父爱,只有真正的应喃可以得到,而面前这个女孩子……应树垂眸,拿起了筷子夹了片红烧肉放在温阮面前的碗中,道:“菜要趁热吃,这家饭店的红烧肉很出名,是用柴火炖的。”
他是个不多话的男人,今天说了那么多,已经是特殊情况。
而他埋在心里的话是,他终于有些明白颜汐所说的,感觉不对是什么意思。
沈妆看着淡然处之的应树,胸口起伏了几下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暗道:我就知道,他还是站在颜汐那头。
结束了晚饭,应树提出要送沈妆跟温阮回去,被沈妆拒绝了。她不冷不热的道:“你有这个心,我们也不敢接受。”
目送沈妆的那辆车离开,应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叠起来的餐巾纸,低头看了一眼,淡漠的坐上了车子。
他沉淀了一下心情以后,开车离开这家饭店。
空山新雨。
霍瑨深跟应树都不在家,颜汐跟梅姐,还有负责照顾她的全天候月嫂吃晚饭。颜汐这顿饭吃得很慢,梅姐跟月嫂吃完很久了,颜汐还在慢吞吞的喝汤。
梅姐看了眼桌上早就凉了的菜,说道:“太太,你还没吃完啊,我要洗碗了,一会儿《家有保姆》就要开始了。”
《家有保姆》是最近大火的一部剧,梅姐也迷上了,每天一集不落的追看,为了不错过剧情,现在连新闻联播都坚持看完了。
颜汐把勺子搁下,不满的对着梅姐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主子,我是你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