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希望被人赏识,尤其是来自于更高层次的赞赏,会让人在心理上有莫名舒畅满足感,我也不例外。
这几天只顾着自己读书做笔记,有许多精彩处无人分享,就好比手捧宝物无人赏识,心里正刺挠的慌。导演突然问我这么一句,瞬间引发我的演讲欲,要在导演面前露一手。
白鹿原中鹿三是个悲剧人物,他是白家长工,白嘉轩虽然待他如兄弟,但毕竟是仆人,自己心里对自己有个定位。作为东家,白嘉轩仁德,让鹿三的孩子跟白家少爷一起上学,费用白家支付。另,两个孩子同样犯错,白嘉轩打自己孩子,不打鹿家孩子,如此行为,让鹿三敬佩。
所以,心理上,白嘉轩是鹿三的榜样,是他最敬佩的人物,是心里一道逾越不过的沟。没成想,鹿三的孩子成人,做了不光彩的事,居然从外面带了个二手婆娘回来,二手都不说,还是个偷汉子的,白嘉轩不让她进祠堂。
我在这里备注,古代的宗族祠堂,类似于现在的户口,但比户口更重要,牵扯到名誉问题。
现在没户口,顶多是孩子上不了学,看病不能报销,出门买不了火车票,但搁在以前,进不了祠堂,甭管什么原因,别人都会用有色目光看,有鄙视之意。
偷人是大罪,搁在以前是要浸猪笼的,白嘉轩不让小娥进祠堂,依照的是古训。按说,白嘉轩是族长,鹿三是自己家长工,孩子是自己侄子,这事作为族长,打个马虎眼,能过就过了,但白嘉轩就不,死倔,非要把小娥钉在耻辱柱上。
情归情,理归理,鹿三不能怪白嘉轩不讲人情,只能怪自己儿子黑娃不成器,打孩子,骂孩子。后面黑娃做了土匪,鹿三又眼巴巴地希望孩子好,说到底,他也是个父亲,那有父亲不疼孩子的?
鹿三不能怪白嘉轩,也不愿意怪自己孩子,很自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小娥造成,不是小娥勾引,黑娃怎么会去偷人?又怎么会去当土匪?所以,是小娥害了黑娃,害了自己儿子。
后面小娥跟鹿子霖勾搭在一起,又勾引白孝文,整的白孝文人不人鬼不鬼,种种劣迹混杂,在鹿三看来是极其脏脏无耻的,已经没了做人的底线,尤其是看到白孝文快要饿死的惨状,多年来的积怨爆发,黑夜里用长刀戳死小娥。
那段写的极其传神,小娥临死前还回头,用带着敬意而又凄婉的音调喊了一声,大呀!
小娥是个什么样的人先不论,只说鹿三,他是个老实长工,一个善良老农民,得逼到什么地步才会动刀子杀人?他是个长工,不是侩子手,按我想,杀死自己儿媳妇,必然是不轻松的。
尤其是儿媳妇临死前,还回头用【敬意凄婉】的语调称呼他,爹爹呀!
这样一个临死前的反应,作为长工,他如何受得了?看到这里,我把自己代入鹿三,我要去杀人,杀一个骚浪贱货,虽然这个骚浪贱是我儿媳。可是进去那个房间,嗅到儿媳身上的味道,知道她没穿衣服,我握刀的手会不会抖?
我不知道鹿三怎么想,但我会想,要不要让儿媳先穿衣服我再杀?不然她的尸体被人都看见,死都死了,还要被人们不齿?
又或者说,反正是个骚货,不穿衣服死了才好,让大家鄙视她?
肯定有心理活动,杀人前不可能一点感觉没有。至于杀人后,那感觉肯定也有,首先自问,这个骚浪贱值不值得杀?也就是说,她该不该死?
她勾引男人?那男人要是好人,把自己裤子勒紧,她能勾引得了?
所以这事不能全怪她,男人也有责任。
原著中没写鹿三杀人后是什么心理活动,但我自己揣摩,依照人物性格琢磨,鹿三杀人后肯定不轻松,或许在自责,或许在高兴,总之不可能跟没事人一样。
随后白鹿原爆发瘟疫,瘟疫的源头是因为小娥的尸体放在破窑里无人管,发臭发烂。尸体为什么放的久?真的没人知道哪里有尸体?
鹿三知道,但他不敢去动尸体,或许是怕别人知道是他杀了人,也或许是怕自己看到儿媳妇尸体,总之他不做声,等到别人发现源头。
黑娃知道小娥死,以为是白嘉轩下的手,要杀白嘉轩报仇,鹿三主动承认,是自己杀的,让黑娃杀了自己。
黑娃怎么可能杀自己老子?黑娃不能杀自己老子,只能和老子断绝父子关系。
鹿三穷其一生,维护道义,到头来,儿媳死在自己手里,儿子和自己断绝关系,他心里做如何想?
整件事从头捋,真的就是小娥一个人的错?白嘉轩没错?假若白嘉轩稍微通晓那么一点人情世故,让小娥进了祠堂,承认小娥良家妇女的身份,黑娃还会不会跟着闹革命,当土匪?
黑娃不跑,小娥怎么会跟其他男人搞在一起?
或许,鹿三现在孙子都抱上了。
所以鹿三心里是矛盾的,他也是人,他不是圣人,心里对白嘉轩就没有一丝半点的怨恨?
这些怨恨不发出来,他心里不憋屈吗?他当然憋屈,他觉得自己应该给小娥讨个公道,给黑娃讨个公道,所以他借着瘟疫,装疯卖傻,说自己被小娥鬼魂上身,要白嘉轩给自己赔罪道歉,给自己修建宝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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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装疯,其实很简单,嗓子变细,学着女人扭捏做派,足够。
这是从鹿三方面分析他装疯的可能。
再从小娥自身分析,小娥若真是变成厉鬼,恐怕她第一个报复的不是白嘉轩。小娥到死,都没责怪白嘉轩,小娥自己就是封建社会的产物,她脑子里接受了自己是个骚货贱货的这个设定,白嘉轩不让她进祠堂,她认为是对的,是正确的。
鹿兆鹏曾说,苏联人没有祠堂,人家都是自由恋爱。
小娥很惊讶:他们没有祠堂?那他们怎么生活?
小娥知道自己做错事,进不了祠堂是对的,尽管后来土改时候闹过,但骨子里依然是自卑的,所以她要恨的不该是白嘉轩。
纵观全书,小娥最恨的应该是鹿子霖,并且付诸于行动,尿了鹿子霖一脸,说实话,看到这段时我反复琢磨了四五遍,终于悟出来,鹿子霖喜欢舔鲍鱼舔盘子,这才给了小娥可乘之机,让小娥尿他一脸。
导演正听的认真,闻言摆手,“别歪,继续说正经的。”
我摊手,“正经的完了呀,田小娥要是化为厉鬼,第一个报复的就是鹿子霖,因为他才是白鹿原上心眼最坏的那个,不是他,黑娃白孝文都不会悲剧。然而不是,厉鬼报复的是白嘉轩,报复的是没能让她进去祠堂的人。这不是田小娥的思维,这是局外人的思维,是鹿三的思维。”
听完我的分析,导演嘴巴大张,惊愕半晌,而后拍手,“厉害呀我的伙,白鹿原我看三遍,都没看出这些道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道:“鬼魂一说太突兀,跟整个故事基调不符,所以我觉得作者是另有深意。”
导演摇头,“不对,白鹿原书开头就有股子神怪意味,比如白嘉轩日死六个女人,还有原上白鹿,这都是预兆。”
我反驳,“不对,那些只是作者故弄玄虚的象征,表达了某种情感,跟故事没有太大关联,唯独这个死后化鬼,太突兀,就好比都市兵王正看得好好的,突然开始修仙,叫人接不住招。”
导演不服,跟我辩解,两人热烈讨论半晌,谁也说服不了谁,导演道:“这样吧,回头咱们去拜访下陈忠实,听听原作者的答案。”
当下说定,有机会去见陈忠实,输的请吃饭。
闲话聊完,导演还是很赞赏,道:“你这个人物侧写很详细,很厉害,等拍完戏,给我做个助理,怎么样?”
导演助理?我不会呀。
导演解释:“很简单,就是分析人物性格,根据剧本进行侧写,把故事内没展现出来的内容,统统挖掘出来,这样有利于演员对角色的把握。”
我不回答。
导演循循善诱,“就好比你分析的鹿三,假如说,鹿三心里对儿媳没有愧疚和同情,那么在杀人后他的表情是什么样?如果按你分析的,鹿三杀人后,应该是惊慌害怕,不仅是表情,他的动作也会不同,这在表演上来说,需要反复提炼琢磨,导演要想,演员也要想,如何拿捏,就看对剧本吃的深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