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海天一色,碧蓝如洗。
齐郢一个人在海岸边上站了许久,带着暖意的海风吹着他的衣角,而他看着视线中的那艘船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黑点,然后消失不见。船上那令人心神宁静的琴声,也渐渐消散在了海风之中。
齐郢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就看到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一个孩子,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老伯要去家里喝口水吗”妇人身量不低,身材健美,脸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虽然不是十分出色,但很耐看,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颗虎牙,眼眸清亮澄澈,让人感觉很真诚。她头上包着一块色彩艳丽的头巾,一个乌溜溜的大辫子垂下来,被怀中的孩子握在手中拿着玩儿。
妇人怀中的孩子看着才几个月大的样子,是个男娃,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这会儿孩子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珠看着齐郢,让齐郢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就多谢了。”齐郢微微点头。他一路从天厉国耒阳城赶过来,没怎么合过眼,刚刚亲眼看着萧月笙远走,他有些疲惫,更多的是无奈。他想萧星寒一定会追过来的,只是大概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到这里,他不妨在这边停留几天,等一等。
妇人怀中的孩子撒开了她的辫子,伸着小手要让齐郢抱。齐郢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来,稳稳地抱在了怀中,笑容慈爱地点了一下孩子的小鼻子,开口问妇人:“他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虎子。”妇人笑着说。
齐郢抱着虎子,跟着妇人往蓬莱岛的村寨那边走。村寨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距离海岸边有一段距离,为了避免海水涨潮的时候淹到房子。这会儿村寨里面有壮硕的小伙子三三两两背着工具准备出海打渔,迎面走过,看到齐郢的时候都露出善意的笑容,然后对齐郢身旁的少妇叫“岛主”,少妇大声说让他们注意安全,日落之前一定要回来。
齐郢有些意外,看着少年妇人问:“你是这蓬莱岛的岛主?你知道有个叫白天明的人吗?”
少年妇人愣了一下:“白天明是我的祖父,去年已经过世了,我叫白莺,这位大伯以前来过蓬莱岛?”
齐郢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材壮硕肤色黝黑,笑起来总是露出一口大白牙的少年,微微叹了一口气说:“还以为这次来能够见到老朋友,没想到他竟然已经走了。”
名叫白莺的少年妇人看着齐郢,有些不确定地问:“老伯是姓齐吗?”
齐郢点头:“是啊,你祖父或许对你提过老夫,老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个人无意中来到了这里,就住在你祖父的家中,他盛情招待我,带我一起出海捕鱼,看日落,后来,我离开归家,因为路途遥远,便没有再回来过。”
“原来真是齐爷爷!”白莺高兴地说,“祖父走之前还在念叨,说他的老朋友一定会来的,让我们要好好款待!”
“是老夫来晚了。”齐郢有些遗憾地说。
“祖父是笑着走的,齐爷爷不必介怀。”白莺性格很爽朗,说说笑笑地带着齐郢进了村寨。
齐郢看着村寨之中干净整洁的石板路,漂亮的房屋,微微点头说:“比老夫上次来的时候好多了,你这个岛主做得不错。”
白莺摇头:“还差得远!我去过很多地方,这里比四方城差远了,比大阳城耒阳城更是不如,我最喜欢的地方是繁星城,那里的夜空真的美极了。”
齐郢有些意外:“丫头你真厉害,年纪轻轻就出去闯荡过了。”齐郢知道,他几十年前来的时候,蓬莱岛上的年轻人就在想着出去的办法,尤其是白莺的祖父白天明。主要原因是这片岛屿与世隔绝,土地不适合种植,岛上的百姓只能世世代代打渔吃鱼,那些少的可怜的粮食很多时候都不够果腹,他们都向往外面的世界。
“这还多亏当年齐爷爷给我爷爷留下的一本武功秘籍,我爷爷没有习武天赋,怎么练都不得法门,我爹也没练成,但我还行,虽然不能算高手吧,但一个人离开这里不是问题。出去闯荡江湖,只要小心一些,就没事!”白莺笑着说。
“哈哈!那你爷爷想必很喜欢你!”齐郢的心情因为白莺的笑容和怀中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好了不少。
“我第一次出去就去了北漠国,是因为我娘得了很严重的病,我想去为她找个大夫,至少带点药材回来。我一到四方城就去打听,所有人都说医术最厉害的人是天厉国的萧王爷,我想去找萧王爷的时候,又有好多人说找他没有用,他不会帮忙的,后来我就去了北漠国济慈山庄。”白莺很健谈,尤其是见到她爷爷念叨了几十年的老朋友齐郢,很高兴地说起了她外出游历的经历。
“后来呢?你带了药材回来吗?”齐郢问白莺。
白莺摇头,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沙暴,差点没命,捡回一条命,但是耽搁了不少时日,我娘没等到我回来。”
“节哀。”齐郢对白莺说。
白莺摇头笑笑:“没事,我知道我娘不会怪我的,她说等我哪天带着所有人离开蓬莱岛的时候,把她的骨灰也带上,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一定会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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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莺话落,转头看了一眼,神色一喜,大步走了过去:“阿郎,你是来接我的吗?”
齐郢转头,看着白莺挽住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胳膊,两人相视一笑,而那男子抬头朝着齐郢看过来,齐郢看清楚他的容貌,直接愣在了那里……
“阿郎,这是爷爷以前总是挂在嘴边的齐爷爷!”白莺拉着男子的胳膊走了过来。
“齐爷爷。”男子笑容憨厚地看着齐郢叫了一声。
齐郢又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微微皱眉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白莺眼眸微闪,把孩子从齐郢怀中抱走,交给了她的丈夫:“阿郎你先带虎子回家,我和齐爷爷还有事情要谈。”
“好,阿莺你早点回来,我等你吃饭,记得请齐爷爷来家里。”男人对着齐郢笑笑,把怀中的孩子举高放在了自己肩头,孩子咯咯笑,男人也乐呵呵地走了。
白莺转头,看向了齐郢:“齐爷爷,阿郎是我那次去北漠国回来的路上捡到的,我知道他是北漠国的太子拓跋良。我们都遇到了沙暴,他当时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了,我当时也受了些伤,以为自己回不来了。那段日子很难熬,我要自己活下去,还要救他,但最终我们都命大活下来了,他醒了,却忘了一切。我本来要送他回去,但我打听了一下,北漠国太子和皇太孙都已经死了,他的妻子也改嫁给了他的弟弟,我便把他带回来了。”
蓬莱岛上的原住民除了白莺之外,没有人出去过,所以不会有人认识拓跋良。白莺说那是她外出捡回来的男人,淳朴的蓬莱岛人没有一个去探究拓跋良的来历。白莺告诉了她的爷爷,她的爷爷只说了一句话,让她跟随着自己的心走。
失去记忆的拓跋良跟随白莺来到蓬莱岛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成亲了。白莺在蓬莱岛的年轻男人眼中就是女神一样的存在,追求她的人很多,她却嫁给了看起来有些傻乎乎,每天只知道跟着白莺到处走,不喜欢打渔,只喜欢种地的拓跋良。很多人不理解,但白莺没有后悔过,她现在很幸福,而她不希望任何人打破这一切。
看到白莺眼中的戒备,齐郢微微摇头说:“丫头,不会有人拆散你们的,不必紧张。只是有些事情,老夫需要告诉你。”
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树下有乘凉的竹椅,白莺和齐郢走过去坐了下来。
“丫头,一直有人在找拓跋良。”齐郢看着白莺说。
白莺冷哼了一声:“北漠国皇室的人还是想要赶尽杀绝吗?”
齐郢摇头:“不,你这两年没出去,外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初害拓跋良的拓跋浚已经死了,北漠国现在的皇帝是拓跋良的十一皇妹拓跋翎,拓跋翎是北漠国皇室唯一在乎拓跋良的人了。但老夫说的一直在找拓跋良的倒也不是拓跋翎,是拓跋良的朋友。”
“什么人?”白莺蹙眉问道。她虽然出去游历好几次,但对于外面的事情并没有那么了解。
“天厉国的萧星寒和他的妻子。”齐郢说,“他们都是老夫的徒儿,也都是拓跋良的好朋友,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那位所有人都很怕的萧王?”白莺神色有些奇怪,“阿郎生性善良,怎么会跟他是好友?”
“呵呵,萧王曾经可是天下人眼中最善良的少年神医,他们少年便相识。”齐郢对白莺说。
“他们为何知道阿郎没死?”白莺还是觉得有些不解。
“只是猜测,毕竟没有见到真正的尸体。”齐郢看着白莺说,“但老夫要告诉你的是,拓跋良的大儿子还活着。”
白莺愣了一下,继而神色一喜:“真的吗?那太好了!”她知道拓跋良的过去她没有参与,她厌恶拓跋良曾经那位对他不忠的太子妃,但她对于拓跋良的另外一个儿子并不排斥。
在遇到沙暴出事之前,白莺见过拓跋良和拓跋严。当时她孤身一人在沙漠中行走,身上的干粮和水都快没了,也迷了路,一身狼狈,拓跋良让护送他的队伍停下来,给了白莺不少食物和水。那时快到夜晚了,拓跋良还邀请白莺在他们的营地住一晚,第二天再上路。
白莺还记得,当时拓跋良的儿子拓跋严很认真地对她说:“这位姑姑,你跟我们住一晚吧,不然你一个人遇到沙暴的话会很危险的!”
后来,他们都没能躲开那次有人刻意“安排”的沙暴,白莺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重伤的拓跋良,而她一直以为拓跋严早就死了。
“你或许外出的时候听说过萧王有一私生子萧言朗,那其实是萧王夫妇收养了拓跋良的儿子拓跋严。”齐郢对白莺说。
“看来世人对萧王多有误解,我对萧王也有误解。”白莺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夫妇定然都是善良的人。”
“老夫告诉你没有别的意思,萧王夫妇是拓跋良的好友,他们知道拓跋良还活着,并且过得如此快乐,不会打扰你们的。只是拓跋严一直在牵挂他的亲生父亲,老夫既然知道了,回去之后一定会告诉他的,如果他来了,希望你不要介怀。”齐郢看着白莺语重心长地说。
白莺连连摇头:“齐爷爷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巴不得小严过来,如果他愿意留在我们身边的话,我会把他当亲生儿子看的!我也很高兴虎子有一个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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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们都是好孩子!”齐郢神色欣慰地说。
“齐爷爷为何会来这边呢?今日一早离开的那些外族人和齐爷爷有什么关系?”白莺好奇地问着,起身带着齐郢朝着她的家里走去。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老夫也有一些关于外族人的问题想要问你。”齐郢对白莺说。蓬莱岛上面的人,尤其是白莺这样聪明的姑娘,肯定知道这些年外族人都来过多少次,有些什么样的人。齐郢想多知道一些,因为接下来萧星寒和穆妍肯定会去找萧月笙,提前了解得多一点,就更有把握一点。
“那我们回家去好好聊聊吧,关于外族人的事情我的确知道一些。”白莺点头说。
不久之后,白莺带着齐郢进了一个很漂亮的小院子。院子周围围着错落有致的竹篱笆,上面还缠绕着翠绿的藤蔓,藤蔓上面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有斑斓的彩蝶翩翩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这都是阿郎专门做的,别家男人只知道打渔,不会做这些,但我很喜欢!”白莺笑着说,眼中满是甜蜜。
看到抱着孩子迎出来的拓跋良,齐郢暗暗点头。碧血山庄出世其实没有多久,齐郢来往最多的就是萧星寒和穆妍以及他们身边的人。接触得深了,齐郢越发觉得,好人会有好报,善良的人会得到上天眷顾的。拓跋良大难不死,后福不浅啊!
当天齐郢就在白莺和拓跋良的家里住了下来,再次吃到了新鲜美味的鱼,并且和白莺聊了很多事情。
而此时身在穆妍身边的拓跋严,已经许久不曾提起他的亲生父亲拓跋良了。他长大了不少,也越发懂事,有些心事被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但却始终没有消散。
这会儿已经是四月了,山中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这天拓跋严陪着穆妍去散步,他还认真地数着步子,等穆妍走够了一段之后,就拉着穆妍在一棵大树下面坐了下来。
穆妍身下垫着厚厚的软垫,是拓跋严随身带着过来的。拓跋严坐在穆妍身旁,看着穆妍尚未显怀的肚子,神色认真地问:“娘,听说四个月就能看出胎儿性别了,娘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却没有告诉我们?”
穆妍闻言笑了。萧星寒已经离开大半个月了,不过她并不觉得孤单,因为没空孤单。
齐玉婵已经醒了,天天和宁如烟一起,变着花样地给穆妍做好吃的。萧源启说要给他未出世的小孙孙做一个小车,还专门请穆妍给画了个图,然后他拿着回去做,前几日还真给做出来了,很精细的功夫,做得很漂亮。宁如烟偷偷对穆妍说,萧源启本来根本不会这些,还专门去跟萧家的老管家请教了好几回。
再加上萧心悦和苏琦喜欢带着孩子过来找穆妍玩儿,穆妍还偶尔去跟苏徵聊聊天,跟苏霁斗斗嘴,根本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当然了,她也不是喜欢胡思乱想那种人,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根本不会无聊。
至于肚子里的孩子,这会儿已经四个多月了,穆妍在萧星寒离开之后没几天就知道了孩子的性别,只是周围人都只顾着关心她的身体和她的心情,倒是忘了问起这件事。
听拓跋严问起,穆妍笑着点头:“如你老爹所愿。”
“老爹为什么想要弟弟呢?其实我好想要个妹妹的,已经有小皓弟弟和小瑾弟弟了。”拓跋严说。苏霁和萧心悦的儿子叫苏皓,慕容恕和苏琦的儿子名字叫做慕容瑾。
“因为你老爹想要揍儿子。”穆妍微微一笑。
拓跋严皱了皱眉头:“那怎么行?我要保护弟弟,不让老爹欺负我们。”
“嗯,儿子努力加油,早日把你老爹打倒。”穆妍很真诚地鼓励拓跋严。
“如果师公他们把娘画的大船造好了,老爹肯定会走的,娘也会跟老爹一起走吗?”拓跋严问穆妍。
“应该会吧。”穆妍说。她并不想跟萧星寒分开,她怀孕之初的两个月萧星寒已经错过了,她不想萧星寒再错过更多。孩子在她肚子里面一天一天长大,然后会出生,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也是不可复制的,错过就没有了,而此时的陪伴对孩子很重要,对穆妍很重要,对萧星寒来说同样很重要。
穆妍知道,萧星寒虽然从出生到十三岁,有一个幸福圆满的家,但那份幸福被打碎得太突然,萧星寒孤身一人太久太久了,他的心都是冷的,穆妍嫁给他几年,才让他重获笑容。穆妍希望给萧星寒一个新的温暖的家,一个完整的家,点滴幸福都要握在手中。
但穆妍不想因为她的身体原因耽误了去找萧月笙的计划,因为萧月笙去到那边不知道会面对什么,多耽搁一天都可能会有危险。对穆妍来说,怀孕只是让她暂时不能用武功而已,她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任何时候她都不会是拖后腿的那个。
“那娘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拓跋严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有些小心翼翼。他知道自己还小,知道自己实力不足,或许帮不上忙,但他只是不想跟穆妍和萧星寒分开。
穆妍握着拓跋严的手说:“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拓跋严神色黯然地低头,就听到穆妍说:“爹娘要出远门,当然要带你一起去了,不然你弟弟出生之后谁来保护他?你老爹可是一直惦记着要揍他的,反正我不会拦着,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