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蜜饯果
其实,他想,若是没有上断头台那天,小姑娘对着他哭得撕心裂肺,只靠着太学那两年细水长流相处的日子,他也不会记着她这么久,因为他和家人们也曾拥有许多这样的日子。
那日,虽是他们一家老小上断头台,可是天气却很好。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载风载阳。
路上不知情的路人,看戏似的看着他们,有空的,还会丢上一些臭鸡蛋,烂菜叶。
但是他们已经麻木了,背着贪污腐败亏空国库的罪名,他们在牢里面受的折磨太多了,这些臭鸡蛋和烂菜叶,真的造不成侮辱以外的伤害了。
只是,他这般落寞的模样,竟然落在了酒楼上小姑娘的眼里。
这样的日子,他们家怎么会允许一个小娃娃出来闲逛,定是她那个乳娘撺掇的。
那个好吃懒做的妇人,贪杯好财货,明里暗里不知昧了小姑娘多少东西。
他跟她大哥石棠说过,石棠说这个妇人是她娘亲的远亲,多少还有点面子。
没出大问题,这些小事,还都只能由着她。
他便也不好再多说。
也许冥冥中已经注定,若是换掉了那个妇人,他今日便不能再看她一眼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小孩子的赤子之心如此美好。
小姑娘在酒楼窗边看到他,先是惊喜,笑嘻嘻地跟他招手,脆脆软软的声音随着风进入他的耳朵:“三哥哥,你在干嘛呀,为什么这么脏。”
自己在家排行第三,还有两个同胞嫡出的哥哥,并没有其他姐妹。
在太学时,她问自己叫什么名字,自己告诉她,叫三哥,她可以叫自己三哥哥。
她也不多想,只嘀嘀咕咕道,她家里也有一个哥哥叫三哥。
这时,那个妇人将她抱下了窗户,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囚车走得很慢,他便一直看着那个窗口,直到走过那个酒楼,她都没有再出现在那个窗口。
他当时心里有些失望,以为已是人生最后一刻了,还想多看看这世界美好的事物。
她的父亲兄长们定然都不在家里,姐姐们也有自己的事,只有她还小,能让人随意掌控,对着他昙花一现也是正常的。
安慰自己,心里的失望马上就会消散,以一种干净而可怕的方式。
当他将头转开的时候,他又在风里听到了小姑娘脆软的声音,带着哭腔。
“啊……啊,三哥哥,奶娘说你要被砍头了。”
“啊……啊,三哥哥,奶娘说,人被砍了头,就和被我抓过的蝴蝶一样,要死了,去了天上,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像小柒的娘亲一样,再也不会回来看小柒了。”
“小柒不要,娘亲已经不回来了,三哥哥你不要离开小柒啊。”
“小柒那么喜欢三哥哥,不要三哥哥你被砍头,不要三哥哥去天上。”
“三哥哥,你不要走,你等等小柒啊,啊……啊,三哥哥。”
时迁顺着哭声往后看,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跑出酒楼的,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钻过人群,跑到了囚车旁,被囚车旁的守卫挡住了,但还是跟在后面跑,小小的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自己飞奔。
一身鹅黄的小裙子,配上圆圆白白的小脸,像个小太阳。
只是一脸鼻涕眼泪,小脸哭得皱巴巴,伤心极了,看不出清楚五官,还不时朝前伸出小手。
她越过自己麻木动容的家人,来到自己的囚车旁,一边跑一边哭。
一旁看戏的人,见是这么小的姑娘在追车,纷纷给她让了道。
甚至被激发了同情心,没有再朝缓慢行走的囚车扔东西,连囚车旁的守卫都没赶她。
也许,他们以为,小姑娘是他的妹妹吧。
因为年纪小,逃过一劫,所以来送他的哥哥们一程。
他们似乎都被这兄妹情深的场面感动了,沉默了,束缚了自己的行为……又或是想看一场戏。
时迁心里的情感,先是惊喜开心,再是担忧,那个妇人去哪里了,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她一个人跑出来,若是遇到人贩子坏人怎么办。
她朝自己伸出小手。
自己拉住她的小手。
“三哥哥,你不要走,你快出来吧,这个车好脏啊,你说过要爱干净的。”
囚车旁的守卫看了他们一眼,后退一步,拉了拉马车的缰绳,囚车的速度更慢了,没有人反对,他们都静静地看着这个漂亮极了的小姑娘。
他们时府,曾经多么辉煌啊,门口常常宾客如云。
可是如今,他们破败了,很多曾经的亲朋好友竟然最后一程都不敢来送送他们。
也好,反正他们时府一脉,都死绝了,事后,也不会有人在意。
只是,他们一家人都没想到,竟然会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哭得悲惨凄切,来送他们最后一程,满腔热泪真诚地烫人心怀。
天下人都以为他们一家是社会的渣子蛀虫。
可还是有人知道不是的。
苍天有眼,不然也不会派来那个小姑娘,也许有朝一日能够沉冤得雪。
时迁安抚哭得很伤心的小姑娘:“小柒乖,不哭了,你的乳娘呢。”
石小柒被转移了注意力:“乳娘净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