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了这几日,早几天下得那一场春雪,早已踪迹全无了。
入夜,许贻煦坐在书房里,只觉得春意渐渐浓了起来。这一个冬天啊,总算是要过去了啊。
他从小没有父母,可是舅父舅母呵护下,他有记忆以来,无风无浪地过了这么些年。他去昆仑学武,学会了就回他的家向阳谷,与舅父讨论医书下下棋,跟着安伯父舅母学学琴与画,和哥哥妹妹和乐融融……这种美好,他知道多么难得。他生活在与世无争的地方,并不代表他不知世事。
他也常在外面走的,见过很多人间苦痛,许多身不由己的无奈,使得他常常觉得自己得到太多。就像萧家这回,他难是难,却也不觉得苦不堪言,只是觉得这个冬天了太长了点。
他最为难的地方,如果要他下刀山下火海还好,可是这局里牵进来一个深闺女子,倘若他一招不慎,这世上平白地又添了一个可怜的女子。他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失落和怨恨,才是令他难过的地方。
他想起那个红衣女子,他们见过几回,她说要杀尽天下负心人(其实不是),想来也是曾经一番深情被人辜负,才令她疯狂若此。
突然,一记春雷,他晃过神来,春天是个多雨的季节。
那边房间的灯,明瑶想必已经睡下了,他回来后相处这几日,她明理识大体,但终究不是一类人。他们许家和官府联系都很少,以周府这样的门第和明瑶的才学,将来可以拜将封侯的郎君才是她良配。而他许贻煦,有一个能说说话,谈谈心的姑娘就知足了。不过以眼下两个人的性子,再不济也可以做到相敬如宾吧。他可能早就这么觉得,故而这几日轻松不少吧。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一声一声春雷,许贻煦想起西陵的高瑜来,这个春天也许也不会太平静。
他走到门边,打算关窗,之间那边厢房里环儿提灯进入明瑶的房间。他想他也得过去看看。
他和环儿几乎同时到房间门口。
“我们小姐怕打雷。”环儿着急地说。
他推开,点燃了一盏灯,只见明瑶蜷缩在床的一角,双手抱膝。
“小姐……小姐别怕,我来了。”环儿把灯放到一旁。
只见许贻煦已经先过去了。他把明瑶拉过来,坐在床边,把她环在怀里,只听得一声雷,只见她瑟瑟发抖,他碰了一下她的手,冰冷。
许贻煦第一次见人听到雷声,紧张成这个样子,明瑶这情形叫人心疼。
他用手抚摸着她的背,只听得她心跳声慢慢调整了过来。明瑶松开他,一声雷响,她立马又扑倒他的怀里。
外面的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了。春日无急雨,有时候能伴着雷声下一整夜呢。
好一会儿,许贻煦对环儿说:“你先回去睡吧,这里有我……”
环儿见这姑爷也算是称职,“小姐,那我回房了。”便离开了。
环儿走后,只听得外面雨声越来越大,电闪雷鸣的频次渐渐少了。过了一会儿,明瑶从许贻煦的怀里出来,躺在床上。两人相视无言。
明瑶转过身去,声音几乎小到听不见地说了一句:“你也躺下来吧。”
许贻煦听得清清楚楚,他并不意外,明瑶那天自己主动回来,主动修好之意不言而喻。
他脱了外衣,掀起被子,躺了上去。
他伸出右手,明瑶把头枕到他的手臂上。
外面偶有雷声,她依旧微微颤抖。他们不再说话,夜之寂静,她能听到许贻煦的心跳和自己的一样,比平常快了不少。
许久,许贻煦问她:“睡不着?”
“嗯。”
“我们说说话吧,随便说点什么。”
“……”
见明瑶,许贻煦自己先开口:“你平日里都喜欢干些什么?”
“做些刺绣一类的女工,读读书,琴棋书画都学过一些。”
“你喜欢哪个呢?”
“什么?”
“刺绣,读书,琴棋书画,你喜欢哪一个?”
明瑶愣了一会儿,回答:“真要比起来,我更喜欢弹琴,但是弹得不太好。”
“你别谦虚呀……”
“你呢?”
“我啊,练武啊,读书啊,这些年就干这些啦。”
“习武很辛苦吧?母亲总说哥哥很辛苦的。”
“嗯,是比较辛苦。”他替她紧了紧被子,“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茶?”
明瑶说了一些点心,茶的话,没什么偏爱。
“我记下啦。”
“那你过两日就要回你师父那儿去么?”明瑶好像有些不安。是的,他们好不容易有些了解,处得有些进展,可是他好像又要出远门了。
“去肯定是要去的。”
“那我侯府待段日子?”
“看你的意愿吧。你这边安排好我再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多则半个月,少则十天。”
明瑶沉默了。许贻煦猜不准她在想什么。“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那你明天就送我回我母亲那吧。”
“好。”
子夜过后,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两人都有些困意,不自觉都睡去了。
明瑶第二天醒来,已是巳时,她张开眼看到环儿,便说:“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姑爷不准。他在书房呢,说是小姐洗漱用餐后可去书房找他。”
明瑶想起昨夜情形,虽然什么都没发生,可她不禁脸红。
“小姐,你怎么还脸红了呀?”
“快来帮我一下。”明瑶显然是怪她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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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瑶这边收拾好了之后,便和环儿一起到书房。走到外面,隔着墙听到里面,齐安宁故带哭腔说话呢。
“我一想到我马上就要去受苦受难,心都碎了……”
“我实在躲不开,这次算我欠你,不过话说回来,有你陪我,我倒觉得没那么不平衡……”
“我问你,你成亲这事,打算和他们讲么?”
“明瑶她兄长是西境主帅,单就高瑜这事,二师兄已经答应帮忙了。迟早他们会知道,我已经成亲了,而且娶的是侯府小姐。”
“啊……你说他们会不会体谅一下这位大小姐,为了不让她独守空房,早日放我们下山?”她自问自答,“哼,他们才不会有这个良心。”
紧接着有听着她“我一想到明日要回去和那帮子无趣的人待在一起,我就难过啊……”
明瑶走到门口,只看到齐安宁是躺在坐塌上的,身子滚来滚去,好似痛苦得不行一样。
“宁儿妹妹……”
“明瑶,你别管她。”他笑了笑,“你收拾好了吗?”
“嗯,收拾好了。”
“那我们出发吧。这儿有些我备下的礼物,我们一起带过去。”他喊了一下宁儿,“齐大小姐,那我先去侯府一趟,你给我们收拾下行礼。”便拿着东西走出去了。
才下过雨,屋外还是有些寒意。
周府。
许贻煦他们到的时候,明渊不在。明瑶母子说话,侯爷问许贻煦是否懂棋,许贻煦说略懂一些。林玉贤说侯爷独爱下棋,许贻煦便不好推辞,他们翁婿便去书房下棋了。
明瑶身边的环儿,等许贻煦他们去了书房,就把他们夫妇二人的进展添油加醋地加工了一番,告诉了林玉贤。周夫人和府里的下人听了,便都笑了,弄得明瑶很不好意思。林玉贤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书房这边,这对翁婿,煮茶下棋,黑白子落下,并不多话。这周伯景是寡言的性子,不过棋盘落子,双方都能看出彼此的一些心理来。
许贻煦认输,谁知周伯景说:“至此,你便已看出败局,看来我的心思被你看穿啦。真要算起来,你并不算输。”
许贻煦只得笑了笑。
“棋逢对手,那才叫爽快啊。我们再来……”